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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3日 星期二

〈卡斯楚〉

文/三島由紀夫

撇開愛唱反調的人不論,只要身為男人,沒有人不希望哪天成為「成功的革命家」。住在美國那種人人都被塞進小格子的大國,部分美國青年會憧憬敵國古巴的領導人卡斯楚,好像也情有可原。

不過仔細打量卡斯楚的照片,我總有一種「這真是古巴人嗎」的奇妙感。因為我曾去革命前夕的古巴旅行,親眼看過道地的古巴人是什麼樣子。

革命前的古巴尤其是首都哈瓦那,被稱為「美國的廁所」,是北美人發洩慾望的地方。甚至有個笑話說,如果問哈瓦那的小女孩:

「長大之後想做什麼?」

她們會回答:

「美國人的情婦。」

如果問小男生同樣的問題,他們會回答:

「美國人的男妾。」

美國男性玩女人就不用說了,就連美國嫁不出去的打字小姐,存了錢去哈瓦那旅行,據說也是十天換了十個男人,當地賭博自由,公開的劇場會在中場時間穿插成人片,真是個不得了的地方。

古巴人多半是西班牙人與原住民的混血兒,擁有一身誘人又性感、閃閃發亮的黃金肌膚。俊男美女也特別多,在亞熱帶的晴空下,睜著超長睫毛、黑白分明的清亮雙眼,彷彿只為快樂而生,非常慵懶,只要有錢,可以變得十分放浪形骸,與其稱為人,不如說是美麗動物,是非常官能感的民族。不過男人追隨拉丁美洲的風格,年紀輕輕就蓄鬍,而且是好色的唇上小鬍子,不管怎麼看,都不是注重精神層面的民族。

結果不知怎地,如今竟舉國上下臣服於卡斯楚。加入共產圈後,哈瓦哪已不再放成人片,被可樂與牙膏的廣告取代,只見馬克思主義的口號在霓虹燈管下閃爍,蘇聯博覽會舉行,捷克的卡車四處穿梭。當日我聽到革命的消息,私心以為古巴人的氣質而言不可能長久,這顯然是天大的誤判。

但是,話說回來,看到卡斯楚的照片,頓時深感不可思議。卡斯楚好像有肺結核,但那嬉皮式的落腮鬍,完全給人一種精神層面的、禁慾的印象,不管怎麼看,他都像「略胖的耶穌」。

年僅三十七歲的卡斯楚,想必當然有女人,但他和希特勒一樣,私生活充滿謎團,只是給人一種專心建國的清潔求道者的印象。看似「對人民堅定不疑的信賴與溫暖關愛,對人民的正義與幸福充滿熱望」的普薩化身。

在此,我的目的並非要研究身為偉大政治家的卡斯楚,我想研究的是他這類型的男人。

前面也提過,他和過去的古巴人,尤其是哈瓦那市民,是截然相反的類型。厭倦性交,對於人際關係只有性與金錢感到絕望時,卡斯楚是這樣的類型,看似唯一可以信賴的人物,這點我能理解。可以想見他身為大地主的兒子,卻從一開始就得到農民信賴的風格。

不斷鬥爭的半生,革命繼而建設的大事業‧‧‧‧‧‧哪怕有過多少女人,可以輕易想像,卡斯楚沒有太多時間玩女人。大學時代,他與保守派家庭的女兒結婚,也有了孩子,七年後離婚,之後據說一直單身。想必連結婚也沒空吧。

在女性看來,這種男人,大概與耶穌一樣,是不可侵犯的尊貴存在。整天無所事事只會打小鋼珠而且禁慾的男性,只會被視為萎靡的可悲男人,男人的禁慾主義,唯有藉由亮眼的大事業和偉大高貴的精神性與理想,才能夠綻放光芒。

因此,一般文弱男子若自以為是卡斯楚,當下會變得可笑。這種窩囊廢與其當什麼禁慾主義者,還是與普通人一樣追著女孩屁股後面跑更平安無事。




看到卡斯楚的成功我最感歎的,就是在這世上,性並非一切。的確有東西比性更有魅力──卡斯楚的臉就象徵著這點,否則,就算再怎麼鬧革命,享樂派的哈瓦那市民不可能安分守己。如果性愛享樂就是人生的最高目標,哪怕是以扭曲的形式,在哈瓦那的確存在,想必誰也不想把這地上的天堂拱手讓人吧。

而成功的革命家,必然是人民喜歡的類型,因此卡斯楚應是以「反殖民地」類型的代表受到喜愛。比起什麼都說好好好的溫和老師,嚴厲的熱血老師似乎更受學生愛戴。

在日本有句俗話說「英雄本好色」,讓政治家與企業家在這方面很占便宜,但在古巴,如果卡斯楚變成花花公子,恐怕會立刻人氣下跌。因為他等於變成過去那種ㄧ般的古巴人。他也清楚這點,所以才會堅守私生活的秘密吧。對政治家而言,還是檯面上的形象最重要。

如果他有女人,而且愛著他,只能甘願做不見天日的情婦。那和好萊塢的大明星是一樣的,虧他生在美女如雲的國家,又有張酷似耶穌的臉孔,只能令人欽佩不已。要以最罕見的類型博取女孩子的芳心,在古巴還是必須有這種「精神性」的鬍子。

卡斯楚的確有些地方很像耶穌,他有愛敬之心,在甘迺迪死亡時,據說他衷心為之嘆息。


─本文出自三島由紀夫《反貞女大學》〈卡斯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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