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2015年6月16日 星期二

最可怕的人生就是無趣、普通、規矩─人間孬種─《恐怖分子》

1986年的台北,是什麼模樣呢?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那時我還沒出生,而我看見楊德昌的《恐怖分子》一片,已經是2009年,那年我19歲,大一,在一堂國文課上,奇怪的老師放映著奇怪的片子,要我們思考看看。






2015年,昨日偶然的機會拿到了《恐怖分子》的數位修復版,清晰的畫面讓我震驚,遠比六年前在教室大螢幕上看的雜訊畫質好過千倍,彷若新電影重生。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我喜歡這部片子,尤其對它的敘事與畫面十分有感,最愛的象徵是那顆大台北瓦斯的儲氣槽,隱約就是要爆的那個態勢,就是台北的真實寫照,人們生活在如此壓抑的空間之中,居住在稍大一點的鐵牢公寓裏頭沾沾自喜,楊德昌就開始刻劃這些都市人的日常生活,是如何在自欺欺人。
   

故事的路線有三條,主角端的丈夫李立中與妻子周郁芬,是一對貌似無感情的夫妻檔,丈夫在醫院擔任化驗師,生活無聊規矩、日復一日、重複來重複去的東西;妻子則是辭去賺錢工作後在家專心寫作,在他那狹小的文藝空間裡逃避生活,而在小空間裡絞盡腦汁,情緒已經被耗盡,靈感即將用罄,這也是故事的起頭。
    
另一端則是有錢紈褲子弟的攝影師男友小強及其文青女友,同居在一個房子裡,文青女友整日拿著小說閱讀,沉溺在兩人世界裡的戀愛歡愉,而男友則是獵奇的攝影師,看見意外或是驚喜的事情就拿著鏡頭奔走,後來也真的走了。
   

最後一端則是偏差少女淑安以及其混混男友大順,劇情開場大順就殺人了,被警察追趕著跑,淑安則是跳樓摔斷左腳,被小強給追上送醫急救,同時小強也愛上了淑安,只是後來去醫院探望時淑安早已出院。
   
大致交代完劇情了嗎?其實沒有,故事簡單的說就是拚命工作的丈夫立中始終滿足不了妻子郁芬的期待,那種需要更優渥一點的生活;寂寞的淑安在男友入獄、腳骨折之後被媽媽關在家裡禁閉,只好不斷的亂打電話惡作劇,卻也意外牽連其他人;小強追愛之後女友吃安眠藥自殺未遂,他卻也沒有理會,反而租下大順的房子,最後淑安找來,兩人發生一夜情。
    

在辦公室工作的人們彼此勾心鬥角,立中為了升職誣陷同事,最後卻也落得個空,妻子郁芬也跟舊情人跑了,人財兩失的狀況底下他有點開心發笑,跑去找警察朋友喝起酒來,醒來之後就奪槍而出,先是殺了主管、再殺妻子舊情人、再殺偏差少女淑安,但到了最後發現其實他只做到了自殺。(當然劇情等於有兩條線可以自由發展)
    
我覺得有趣的地方在於家庭生活,立中跟郁芬的家庭是標準的台北都市兩房一廳那種,立中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洗手,我解讀成是一種強迫症徵候,他在整部片裡頭洗了五次手,每次都洗很久,只有最後一次跟淑安兩人在賓館裡頭他打開水龍頭,卻沒有洗手,這才讓人發覺這並非現實,警察的夢才醒來,我覺得他會一直洗手是被家庭裡面凡事都要聽郁芬的這個規矩給逼出來的,已經有點神經兮兮的模樣。
     

在家庭生活裏頭妻子郁芬不斷地想要展開新生活,新鮮感對他來說很重要,但偏偏丈夫就是那位最一成不變的人,看似無情又冷血,他想要好生活又不想靠自己去爭取,兩人想要孩子卻也流產告收,想當作家卻也沒有靈感,到最後只能寫一些夫妻之間的事情,他的世界越來越小,情緒也越來越少,還去找舊情人上床,直到接到淑安的惡作劇電話才開始衝擊他的人生,發現丈夫疑似外遇讓他很興奮,順勢的他也離家出走幾天,回來就要求離婚,換個方式生活、開始上班,不再寫作,但最後繳交文學獎的作品《婚姻實錄》反而獲獎第一名。
   
《婚姻實錄》說來就有趣了,劇情描述一對平凡的夫妻,感情生疏,直到某天妻子接到匿名電話,發現丈夫疑似外遇,最後神經兮兮的,丈夫被逼得很慘,最後把妻子殺了之後再自殺。這個故事被小強看見,他發現那天被惡作劇電話找來他租屋處的女人就是郁芬,也發現這個可怕的事件狀況,因此打電話通知立中說可能會發生什麼事的告知,反而讓立中認真地看起妻子寫的小說,恍然大悟自己被誣陷成搞外遇,跑去跟郁芬理論,沒有結果,後來才用朋友的手槍,一一殺害主管、情夫、淑安,小說變成現實。
   

故事其實是在闡述一個都會的故事,不巧楊德昌最擅長的就是台北這個鳥地方,這裡的人們最乖了,最喜歡自我制約、自我規訓、反對偏差者的存在,連看似時尚風潮的母親,也是保守的對待偏差的女兒,在外溫文儒雅,在家暴力相向。而偏差少女王安則是藉著台北的電話簿,一下子報火警、訂便當、亂找人惡作劇,在骨折痊癒之後回到鬧區跟男友一同進行仙人跳,還一度殺人,整個是壓抑的反撲。
    
小強的軟弱嫩嫩文青女,平常充滿著各種綺麗幻想,到頭來無法接受男友變心,脆弱的吃安眠藥自殺,證明她內心的愛僅容得下一對一單偶的狀態,無法接受多元情慾的發展。而小強則是有錢人家子弟出來闖盪,作風大膽直到沒錢,還撿到偏差少女淑安搞了一夜,只是最後相機差點被變賣。
    
台北人是崇尚個人主義的,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妻子跑了是自己的錯、升遷不利是自己的錯,同時又規矩重視時間,連淑安這個偏差少女,最在意的事情是現在幾點,除了打電話給報時台確認時間外,在小強暗房般的租屋處,他也想知道現在是幾點,是白天還是黑夜。
    
立中就是最典型的乖寶寶,從小認真讀書、長大考上大學念研究所,後來在醫院上班,規規矩矩度日子只求升職加薪,娶了美嬌娘後讓家庭更加優渥不餘匱乏,但求子失敗生活沒有重心,每天過著重複的生活,甚至染上強迫症而不自知,一切都來自於那個大台北生活中的不定時炸彈,隨時都會引爆。
    
立中最後面對警察朋友時的那抹詭異的笑容,恐怕是他此生最開心的時刻,嘴上說著自己升組長要來跟朋友喝酒,內心卻是盤算搶槍去殺人,奪回自己的人生控制權,其實從裡到外來看,能過得一個資產階級的生活,在人人眼中都是溫拿,卻也有不為人知的辛酸,最後的殺人與自戕,我想那是台北人的自毀,一個被公式化的人生制約後的崩潰。
   
楊德昌的《恐怖分子》絕對是經典之作,經典的在於能在1986年就精確掌握台北城市的發展模樣,都市人內心那些容易受驚、不可一世、自我中心的樣態,同時把失敗看得太輕易,脆弱的看待自身的人生,而現今到2000年陳水扁廢公娼、剷除各種被視為貧民窟的區域、大行整潔乾淨、搭捷運靠右邊站、捷運上禁止飲食、公園不讓遊民躺、路邊不放垃圾桶、亂丟菸蒂要罰款,無一不是外在規訓與自我內在規訓的形成,而這些強迫症般的「自主行動」就如同立中於《恐怖分子》》裏頭所進行的不斷洗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我想,那就是台北人吧!今天,你洗手了嗎?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