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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3日 星期六

《殺生》評社會裏「自由」的個人


近日看了管虎的《殺生》覺得頗喜歡,很像是當年看《讓子彈飛》那種氛圍,在封閉的地方說了一個世界的事情,是我們在思考自己與集體關係時的一種矛盾衝突。

(防雷分隔線括弧)

故事很簡單,一位叫做牛結實的男人在叫做長壽鎮的山寨裏頭搞各種小惡作劇,性情單純直接同時像是一個壞孩子王,他會到處欺負人,用各種你想得到也想不到的「創意」去進行,把鄰里鄉民都弄得很難堪,後來還在祖爺爺過世時把「陪葬」的寡婦給救了,帶回去「耍」,村民請回去留過洋的村人子弟醫生回來想個辦法「辦了」這牛結實,希望除之而後快,但大夥又孬種沒人敢用殺的,有也是默默地在等待牛結實自己上鉤而非主動出擊,醫生想到一招就是集體戲,全山寨的人集體配合,要演一齣大夥都覺得牛結實有病的戲碼,看到他就說「你怎麼這樣可憐」、「臉都黃了」之類的台詞,把牛結實搞得疑神疑鬼,真以為自己有啥毛病。之後鎮上有流行結膜炎而有城外防疫局之類的醫生來此查探,意外發現在外頭棺材裡躺著等死的牛結實,才一一的探尋過去。

我覺得結構明白的地方在於這齣戲裡還真沒惡人,醫生會答應要齊殺牛結實,是因為小時候他祖父母在家抽菸時曾經被牛結實從上方透氣窗伸竹竿偷走菸斗,後來醫生把氣窗封死以免牛結實再來偷,但意外讓祖父母窒息身亡,其實錯的是「無知的醫生」,不過因為牛結實是始作俑者,只能把責任轉嫁到他身上好讓自己良心過得去。

這些居民雖知道牛結實作惡多端,卻又拿他沒辦法,要閹他的一群女人在閹割的時候反倒被牛結實反抗非禮的弄得魂不守舍;每次做愛都被牛結實偷窺的夫婦派丈夫去追殺也是不了了之。各種無能為力跟不夠狠都坐實了牛結實可以持續惡作劇的情境,但牛結實也沒做啥大奸大惡的事情,就是素行不良的村人子弟而已,就算知道這人是外來歸化,也無法以這個理由趕走,畢竟移民到這裡的人何其多。

對照於整個長壽鎮,牛結實天真自然,毫無規矩鑿斧的痕跡,他可以在祖爺爺和馬寡婦被放水流的時候把寡婦救下,並說:「這麼多人看到不救是吧?這麼好的婆娘,安逸的很,看什麼?不要唆?不要我自己拿回去耍嚕!」而且還把寡婦的貧血治了,這啞寡婦想拒絕但後來慢慢愛上牛結實,最終還懷孕。

「規矩」兩字大致上是社會秩序維護的一個道統,由家逐漸拓展出去,社會其實是一個家的擴編,這在東西方社會倒是共識,無論上至貴族、王族,下至小百姓,多少都護著「家內利益」,牛結實作為同姓子弟,祖訓72條懲戒不了他,因為他沒犯任何一條,卻又因為小奸小惡不斷遭人不滿,加上破壞各種規矩成性,才會落得人們用集體的力量去「排除」。

集體在醫生子弟的領導底下,演戲時要注意,會演的才演,不會演的遇到時就沉默,共同接戲暗號是鈴鐺,導致牛結實周遭充滿各種鈴鐺聲,他也被這些戲給弄得快瘋,在村人設陷阱底下淋冷雨生病又讓他更深信自己身體有問題,卻又不肯看醫生,直到最後跟他比較好的小朋友跟他說其他人都在演戲騙你,才逐漸發現事實,但也感受到自己不被喜愛,大家又逼迫啞寡婦要墮胎,不然就要殺牛結實,牛結實發現後為了留下孩子,寧願自己一死了結鄉民的願望,這才躺進棺材裡頭等死,最終奄奄一息。

我覺得牛結實像是社會集體當中那「不安分」、「蠢蠢欲動」的慾望,我們為了維持秩序所必須要犧牲的就是性情上的原慾,要忍讓、忍耐才能夠顧大局,最終換得的是平靜而不動蕩的社會,也就是人們追求「長壽」作為一個理想,那得是在十分平和、穩定的地方才能夠完成的願望,長治久安得鎮壓多少事情才能換得表面平靜。

而作為留洋的醫生回到村裡,用這麼個心理戰術要使人「得病」,這秩序的整頓方式與當代精神疾病分類方式倒是不謀而合,先是打上個「反社會人格」、「邊緣性人格障礙」的標籤,要你不斷去看醫生,逐漸加強自己有病的信念,最終就認為自己有病得吃藥,藥吃了還真的有病了,也就逐漸脫離社會,無論是隱蔽、死亡的方式進行。

只是劇中有另外一位醫生,那是偵探式的調查人員,一步步的抽絲剝繭探詢牛結實死前到底發生什麼,在線索中築構出一個圖像,也就是歸納線索、推論的過程,倒不是建立假設、驗證的過程,這點蠻有趣的,也才能在最後堅信自己的想法,覺得自己在其中也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牛結實,剪了個牛結實的頭,一廂情願的為牛結實殺了全長壽鎮的人。

啞寡婦是女性的象徵之一,她代表無法發聲又只能任人宰割的客體,直到遇見牛結實根本不把她當成「殘疾、寡」來看待,逐漸感受到身為一個人的尊嚴,與人的愛慾交疊,懷孕後也堅忍背負社會罵名也要生,把生育這回事的重要性又再次奪回;比起同村做愛都被牛結實偷窺的夫婦,每次都做不成人,後來其婦還組織團體要寡婦墮胎,甚至上升至鎮集體的公,如果讓寡婦生子,鎮的「長壽」將走到盡頭,當年奉先皇命名的長壽也將不復存,女人動則能生、能滅鎮,也是亟欲鎮壓的存在,控制住女人的聲譽(生育)也就控制住家庭結構不至於在這種非婚生的情況當中被破壞。

牛結實的「改過」、「向善」、「懺悔」看得特別讓人蛋疼,那像是被閹去的屌,規訓的屌,甚至最後把自己封在棺材裡,安分守己。已經失去生機盎然的氣力,那種敲打的過程卻又是在這種沉默集體的放任下所完成,又讓人菊緊。

最喜歡一個段是牛結實拿了催情粉,倒到公眾用水裡面,那天全鎮的人都在瘋狂做愛,做的時候很開心,事後都很後悔,牛結實解放了大家,大家卻始終在事後會用道德來自我鎮壓,逐漸遠離能夠「自在」的感覺,像是一朝參與工人運動最後卻當上資本家那樣的悔不當初,讓人搞不清楚到底鎮上的人喜歡做愛還是不喜歡做愛,還是其實他們喜歡的是含蓄的做愛,無法接受在街上公然彼此勾引的交媾,或是破壞他人家庭的交媾。

壓制久了後,「長壽」的人們忘卻恣意的性欲,認為其天生必須壓抑,否則亂了倫理會造成「規矩」不復存,沒了規矩的社會是必定會敗亡的,如同古老祖訓那樣的真理。但同時也閹割過往儀式性的「耗費」、「狂歡」、「瘋狂性交派對」之類的活動,只留下各家內各自管理的「性倫常」,而上升至國家時期,也就是現代晚期,則是由國家法律代勞,建構分配繼承資本的體系,而個人興衰也就個人承擔,人們就此「自由地被國家控管」,可以自由地尋找資本家擔任傭人,自由的存錢來「消費」,我覺得這只拿長壽來換實在不值得,一個時代的人都回歸奴役,而且是在長期鎮壓底下完成的,這不能稱之為好的狀態。

只是我對於孩子的「同情」倒也不以為然,不必然是子嗣最大,而讓牛結實犧牲自己去完成,如不能革命改造「長壽鎮」,那麼牛結實「的」孩子要不就是同樣整齊地被歸化,要不就是像他一般被鎮壓,兩種選擇都沒有未來可言,何須多招個人來受罪呢?

我們對於看得見的暴力是不能容忍的,對於殺人不見血的暴力極端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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