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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18日 星期六

《國家.社會關係與八九北京學運》心得

先前看完錢理群的《毛澤東時代和後毛澤東時代(1949-2009):另一種歷史書寫》後,有人推薦我看趙鼎新的《國家.社會關係與八九北京學運》(全書連結),可以更了解中共。所以也就順便看完了。
   


書中呈現的感覺比較像是一個自由派社會學者的「實證式」觀點的分析,不過去除一些過度套用理論與聯想的話,有些地方蠻有意思,那是大家都比較少見的「歷史空白」。
  
首先,是知識菁英的崗位焦慮,1977年開始大學數量為404間,直到1988年已經擴張到1975間,學生入學人數從62萬變成2000多萬,加上已經和文革剛結束時期一些崗位大量缺乏大學畢業生的狀況差異大,大城市裡的理想職位逐漸趨於飽和,使得大學畢業生能夠找到滿意工作的機會越來越小,1987年甚至有超過3000名大學畢業生遭到指定接收單位拒絕,引發不少恐慌。
   
大學生縱然與知識菁英位置不見得具有直接連結,卻已經造成國家政局知識菁英與新一代知識菁英之間的對立,同樣愛黨愛國希望國家改革更好的人,在腐敗的表象以及分配不均底下產生爭執,新一代知識菁英縱然吸收西、美的民主「框架」(其實也就只有框架而無實質內涵的民主),就以學到的「民主」,用獨裁之姿在進行權力鬥爭,此與大多數號稱學運的運動差不多。
   
罷課其實效果沒有很好,直到絕食初期也沒有太多人支持,而後能夠引發同學們站出來加入絕食的,反倒是希望國家更好的「愛國心」,而絕食久了後,北京市民也逐漸以同理心的角色輔以支持,全國各地的人都在意「學生寶貴的身體健康」,遠勝於對於國家政府的腐敗需要改革。
   
先撇除搶奪學運主導權的人事鬥爭,會發現執政當局內部也在進行角力,只是這個「民主開放」的角力其實是需要堅守的,不能貿然接受西式民主,這是鄧小平心中的夢魘,在錢理群書中不斷提到,鄧小平不願意做中國的赫魯雪夫,鄧是堅持走毛的後路卻不願意背上歷史罪人罵名。

天安門廣場之所以能長期維持運作,其實各地捐款資金是很重要的後盾,最高時期據說每天要花費近百萬元的支持來維持,北京市民逐漸對其無興趣,而各方政府單位也逐漸不再捐款給廣場上的學生。直到剩五千的時候,香港舉辦募款演唱會,籌集1300萬餘港元,來支持而使得活動得以持續,而對於鎮壓的想像也以流言形式不斷流傳。

絕食者的照護十分重要,北京市政府每日都派遣大量醫療小組,只要一有發現問題便緊急送醫,治療後再送回廣場,在5月18日當天就有3600次運送學生的救護次數。
   
多數政府單位都支持學生的活動,甚至不參與反倒覺得奇怪,就以某種給薪參與運動的方式維持運作,畢竟這是要共產黨更好的活動,沒有理由反對,而面對政治局要求各級校方安撫學生時,各校內黨工、職員覺得現代媒體發達政府明明就可自己上電視發表,何須他們一一摸頭安撫,實在是不願意做。

   
起初軍隊雖被號召,卻因不帶子彈而屢遭北京市民攔截,後來驚傳有軍用卡車撞死市民,但其實是大學校長們徵用來調集物資的軍用卡車,是一起交通事故,還是被傳成是軍事鎮壓。加上北京居民幾乎人人成為糾察隊,覺得軍隊只要進入廣場,學生們就遭殃了,只要聽到軍隊來就馬上三五成群全家出動,去阻擋它們,而軍隊受到命令是不能還手,而常出現市民暴打軍人的場面,也引發不少基層軍隊不滿,甚至有學生要阻擋同學跟市民毆打軍人的時候,還會被冠以秘密警察的誣陷,使得無法阻止。
   
書中提及大學區的集體建構,以及軍警不能進入校園帶給學生聯合有很大的助益,加上寢室內的「臥談」(深夜聊天),讓許多原本不願意參與,只想冷靜看待的同學,被冠上叛徒的頭銜,而非得走出來參與不可,而廣場上的絕食集體,又是任哪位號稱掌握大權的學生領袖所無法阻止其絕食的存在。
   
絕食者的狂熱與欲攬大權的學運領袖之間充滿斷裂,學運領袖忙著跟政府妥協,絕食者又極端認為停止絕食絕對是政府滲透的結果,就變成僵持不下的危急狀況。
   
而造成開槍的時刻點也跟軍隊積怨有所關聯,在西城區的軍事對峙,造成的數百人傷亡,是起因於先前他們38軍有士兵遭市民打死,進而產生報復心理,而兩方都殺紅眼,才使得戰況尤為激烈。
   
收場是在近乎全部學運領袖都龜縮之際,由歌手侯德健等人與軍方斡旋,要帶離學生離開廣場,在離開時才傳出槍聲,以及軍隊往人民英雄紀念碑挺進的呼聲,已大量減少傷亡產生。趙鼎新對此十分肯定當時的作為。
   
雖錢理群把六四當作是中共治國上一個槍口轉向人民的轉捩點,以及知識分子對中共政權失望的開端,但其實內在知識菁英們對於「出路」的保障,其實是一個利益共同體,在這次運動中工人主體從未展現,甚至工人聲援學生的組織都是學生一手策畫出來的團體,儘管國營事業工人下崗產生許多罷工,卻始終沒有和學運牽扯在一起,八九學運說實在還是一場「公車上書」般充滿學生權力的舉人行動。
   
那代知識分子對於自身學問的匱乏產生強大焦慮,而不斷想吸收各種西方知識,而馬克思傳統則是被拋向一邊(大家都翹政治課程),起初排斥從商的學生們開始轉向為覺得經商賺錢也是不錯的出路,高幹子弟偕同大學生們開公司「尋租」的狀況屢見不鮮,又強化了既得利益者獲得良好分配的階級再製,引發多數學生內心的不滿,想出國的、出得了國的人,也在高教提供全額獎學金政策緊縮(因太多人拿全額獎學金出國留學後不歸國服務)下,競爭逐漸激烈,變成另一場寡頭之爭。
  
城市居民在裏頭的作用像是柴薪,原本北京是個治安還行的地方,在大量城鄉移民進駐後治安逐漸惡化,也引發市民的不滿,認為國家沒有妥善處理好「他們」導致這樣的犯罪率提高,對於國家的不滿轉移到偶爾去廣場「休閒」走走看看學生,進而產生同情心,在集體可用的情況底下看狀況支援學生。
   
而廣場學生僵持不下,不願撤場的原因,其中一個包括剛從其他省分趕來的「學生新血」不願退,因為幾乎每所大學都在廣場上有自己的營地,盤據數十人,而能夠參與去進行討論的,往往都是新來的學生,而想要撤退的學生經常是自己就離去,造成決策永遠都是堅持死守的情況。

同時這場運動其實更保守,充滿了五四運動所批判的傳統道德,如忠義、孝順、親屬關係等,這些傳統話語是用來激發市民同情的手段,例如「媽媽!我們沒有錯!」、「媽媽!我餓,但我吃不下!」、「趙爺爺,李叔叔,快來救救我們的兄弟姊妹!」、「請原諒我,你們的孩子做不到忠孝兩全!」,這恐怕是處在後文革時代的保守復辟狀態之中,未經歷文革的一代大學生們的心理境況。

有一段是在述說柴慶豐事件,他是一名北京大學的研究生,在一個小餐館裏面與幾個「無業青年」爭執,後來被打死,引起學生們不滿,認為這是自身社會地位下降的信號,一場抗議活動也開展,有兩千多名學生到公安部門抗議,學潮持續四天,要求增加教育經費、提高知識分子待遇,真是知識菁英被拉下的焦慮情緒。
   
有一段提及北京市民對於軍人的呼喊:「當兵都是婊子養的!」、「滾蛋回家吧!你媽就要死了!」、「你家姊妹正在被輪姦,快滾回去吧!」、「打他們!往死裡打!」,甚至也有在軍隊徹開後市民拿磚頭狂丟軍隊,造成大量傷亡的情況。

有一段是柴玲請求香港資助後,找了丘延亮幫忙改善廣場上的生存狀況,接著就出現數百頂現代帳篷,整個乾淨、整潔許多。 
  
我覺得這本書真的算是不錯,依訪談介紹了許多當時學生與參與者的想法,也介紹政府當局對於事件處置當中的焦著感與內在鬥爭,只要刪除那些比較為了套用社會學理論而存在的段落的話,會是一本還蠻完整的描繪輪廓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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