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2018年8月19日 星期日

桐野夏生《異常》 想做個與世界性交的人

月初,當時剛看完《鹿鼎記》、《碧血劍》,正在轉換心情而看了輕鬆愉快的湊佳苗《贖罪》,畢竟是一種像是看電影的小說,讀來毫無障礙的流暢,畫面感十足。而朋友則推薦我去看《異常》,是桐野夏生對女生心理細膩描繪的作品,當時我也就去圖書館找,自家附近的沒找到,就上網預約了,本周三剛拿到書,花了我三天看完,不得不說,近六百頁的厚書,讀來卻不特別費力,算是看得很快的作品。



故事改編自東電OL事件,一個白天在大公司任職的高階女主管,晚上在路邊站壁,最後被殺的事件。本作當中有多種不同的形式章節,有第一人稱說故事、日記、手記、自白書等,來構築小說世界。故事剛開始是由第一人稱「姐姐」出發,描述她與異常美麗的妹妹、乖張的高中同學們的故事,同樣是由小見大,看似是高中的貴族學校造成巨大人生影響,呈現妹妹百合子做妓女被殺、高中同學和惠被殺(東電OL的再現)、高中同學美鶴則是邪教成員(意外做為幫助犯殺死了不少入教信徒,引射奧姆真理教事件)、殺害妹妹及和惠的則是中國犯人張哲鍾,既然做為小說就是虛構成分居多,大家都有以小寫大的歷程,妄想用令人震驚的社會事件來寫小說的衝動。

作為切換角度的書寫來說,一開始姐姐的惡毒,對於超人美麗的妹妹的嫉妒、對和惠的鄙視、對美鶴的惡意愛戀,都蠻有意思,作為一名處女,在區公所上班過平凡人生的姐姐,確實是一個最無趣的旁觀者,看著周遭發生劇變,自己卻是與世隔絕的隔岸觀火,這恐怕是令周遭人火大的要素之一。

百合子做為異端美麗的女子,又生性喜愛性交,是天生的娼妓料;而和惠則是異常努力的人,認為只要努力一切皆可盡在我手,儘管手段看來有些拙劣,卻是孜孜不倦的前進,直到遇見無法靠著努力、競爭就能成功的事情;美鶴則是在背地裡異常努力,不想讓人看出他的努力,最終朝著理想的醫師之路前進,自己的智慧不夠就靠聰慧第一的醫師老公來平衡。

世界上最純潔的人,常人會想著處女、小孩等等,但我覺得做成最卑微的妓女,也是純潔的。「處女」的想像是遺世獨立,未被世界玷汙的狀態,還是無知者;而社會中所想像的最卑微的妓女則是看盡人世間萬象,已經得知醜惡、卑劣的化身,是深刻的與世界接觸,甚至以身體與支配世界的男人無數次性交,了解男人的慾望就是那幾CC的精液,以及趴在女人身上沉重的喘息,那是極其虛無的一種狀態,而男人在女人身上找的也不是內在,而只是表象的肉體髮膚,空洞的抽插。

妓女反映照出男人以及世界的空洞,因此男人無法接受無情的妓女,作為性服務就該裝模作樣的恩愛,創造出世間不曾存在的愛戀,這點無論是在買春、援交、包養、結婚上都一一展現,作為性勞動的女性,只能接納男人的虛無,把自己的空洞填上虛無,近乎無限的空,反倒有點接近神性了,現代婚姻的神聖性就此產生,僅是為了繁衍生物性的下一代,無論過得如何都無所謂吧?經濟?階級?性別?這些議題在生物繁衍的目標之下都顯得遙遠,就像是隔岸觀火的樣子。

作為用身體來賺錢的人,無論多少都要拿錢,這是職業道德,如果連錢都不收,就連妓女都稱不上了,把妓女帶換成性勞動者、勞工,勞工的職業道德就是要有薪水,連薪水都領不到,你憑什麼稱做勞工呢?頂多是個奴隸,還不受豢養呢。

整體故事的敘述很細緻,很不好用電影、電視劇的形式再現,因為多數都是滲著精心描繪的語詞,把每個人的性格藉由文字形式側寫,作者很努力的去想像,這些人曾經有過什麼樣的過往,以及為何會造成這樣的未來,儘管還是很魔幻、很虛構,已經很盡心盡力的去接近。

美中不足的部分是在中國人張哲鍾的自白書這章的80頁裡面,作者的資料蒐集不足、對於中國的失認、具有歧視移民黑工刻板印象,都讓這段的敘述顯得有些荒謬,但也可能是當時社會氣氛使然,在過去的電影《新宿事件》中我們看到1980年代的中國偷渡客黑工們的黑道風雲,就可一窺日本人對於移工的負面態度,以致於作為社會寫實描繪時總會參雜進去,而實際上的東電OL事件中被當作嫌疑犯的是尼泊爾移工,儘管一再否認,卻被當作嫌疑犯關押了15年,最終被宣判無罪,是著名的冤獄案件,但在桐野夏生寫作的2003年,還是不知道這是冤枉的嫌疑犯,因此就加進了太多社會對於移工負面的形象加以描繪,甚至對於自己不熟悉的中國進行想像中的恣意亂寫。

關於娼妓這古老存在,跟男女之間的交媾有關係,為了生物性的繁衍會交媾,多數為由母系為主的社會,女性掌握大量權力,畢竟未來是由陰道而生,在不知道為何產生演變,在經濟交換社會,不明的出現男性繼承、男性氏族的演變過程,男性成為主要的財貨既得利益者,女性不知道為何成為附屬,甚至在羅馬婚姻當中甚至跟物品等級差不多,同時間所謂婚姻就是允許男性嫖娼的婚姻,廟妓、神妓以身體作為交易標的,在自由市場上出現,與受困家庭的妻子不同,她們具有神聖性與解放力量,是令人畏懼又令人嚮往的存在。

看到後來我開始想的是和惠的虛無,那孜孜不倦的追求,從國小就想進入Q學園就讀,到高中終於完成夢想,後來又在Q大學經濟學畢業,畢業後在大公司擔任研究員,成為公司內少數大學畢業的女生,只是在競爭下脫穎而出,因為是女性在公司內碰壁,比自己優秀的女性輕鬆的出現,卻不像和惠那樣追求公司內的肯定,反而想早早嫁人,最終同期的男同事都已經升上董事,自己卻仍然在原地踏步,而自己的人生因為花費多數時間在努力上,而對於情感、人際關係感到陌生,寂寞的無以復加,從娼的起心動念或許就是從此開始,覺得白天裡都無人聞問,也沒有朋友,家人又把自己當成賺錢工具取代死去的父親,要找回展現自己的方法,那就是在夜裡發光,至少「感到被人需要」,對於沒有愛戀經驗的和惠來說,這是新的挑戰,儘管她的裝扮,她的厭食症,都讓她在賣肉市場上顯得廉價,還是努力的去做了,追尋著「人生究竟」。

和惠不像是百合子那樣,知道自己天生是男人的玩物,因此就隨波逐流,打從一開始就注定要以此為生。和惠的越來越廉價、越來越骨瘦、散發出死亡氣息,這都是她因為空無的結果。當她父親自小開始灌輸競爭意識、努力就會有回報的意念後,終其一生都如此走下去,儘管許多事情是光靠努力無法完成的,還是停不下腳步,一直在找新的挑戰,這就是和惠一生的信仰。

美鶴的奧姆真理教信仰則像是趁虛而入,菁英份子往往可能有更空虛的內在,靠著努力、競爭一路爬上來後,終於完成一切「目標」,這時候還要在做什麼呢?越是理性的世界,就越充滿信仰的可能,因為是理性讓信仰成為反面,人們忽視自己追求的理性也是一種近乎聖靈的存在,可能更難對話語溝通,美鶴在追求教義的過程中發現自己的內在,順服於神,而教主的偏差則讓一切走向滅絕,那滅絕來自理性、法治社會對於毀滅他人、自毀的禁止,儘管減少人口數一定而言對地球來說是理性的,但長久以來,人類多為自己而活。

Q高中是社會本身,「百合子的姐姐」從未放下他,走到人生的此刻還是與世界有一段距離的冷漠、惡意。

我覺得桐野夏生在書的結尾,藉由「百合子的姐姐」,從封閉人生開始走向娼妓之路,給出了希望,彷彿打開了一扇大門。

從娼吧!做妓女吧!快跟這個世界頻繁的性交吧!唯有這樣,你才能跟世界交媾,認識世界、與世界接軌唷!唯有進入、才能成為。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