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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6日 星期三

拖拉一點也無妨(约翰·佩里 )



翻譯/蘇西

簡介

人類天生就是理性的動物。據說正是理智行事的能力,把我們跟其他動物區分開來,所以似乎我們就應當是極其理智的,每個行為都基於慎重考量,並且通過這樣的深思熟慮,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


獻給(有些時候)非常耐心的弗蘭奇。

 後天能做的事兒,就別趕著明天做了。——馬克·吐溫



逆向思維出奇兵,巧妙攻克拖延症
推薦序/高地清風:拖延症互助組織「戰拖會」創始人兼會長

「幸虧那天我滾了」

許多年以後,如果我們戰拖QQ群裡的某位成員,回想起那個遙遠的下午,他可能會充滿感激地總結陳詞:「幸虧那天我滾了。」

那天下午,這位成員焦慮地出現在群裡,問了一個讓無數人中槍的問題:「明天就要考試了,可我還沒看過書,怎麼辦?」

他說:「現在我家裡桌子一團亂。我是應該先收拾桌子呢,還是應該先看書?如果直接看書,估計一會兒就會走神,桌子太亂了;如果先收拾桌子,那會不會也是一種拖延?」

你覺得他應該先收拾桌子還是應該先看書呢?

在講課的時候,我經常把這個案例講給大家聽,然後讓大家判斷,到底是先收拾桌子還是先看書。大部分時候,舉手的比例是11

然後我會問那些認為「應該先收拾桌子」的同學:「你真心覺得,收拾完桌子以後,就能去看書了嗎?」

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面臨著一件讓你焦慮的事情,那些平常覺得枯燥無聊的瑣事,突然變得無比可愛?——桌子收拾完了,掃一下地吧!地面太髒了,實在不能忍了!——地也掃完了,擦一下窗戶吧!上次擦窗玻璃還是兩年以前了,這兩年都是怎麼過來的?實在不能忍了!

如此看來,先看書還是先收拾桌子,的確是個兩難的處境。就在這時,群裡有位資深的「戰友」罵醒了那位同學:

「你現在就滾!你馬上滾下你的QQ,滾下網路,滾出你的家,滾到一個自習室裡,滾一下午一晚上,明天你就能考過了!」

那位同學也真是挺乖的。他就滾下了QQ,滾下了網路,滾出了他的家,滾到了一個自習室裡,滾了一下午和半個晚上的自習,第二天下午滾到了考場裡,於是就把這次考試給滾過了。

所以他可能會在追憶往事的時候這樣總結:「幸虧那天我滾了。」

生活在一個資訊過剩的時代,我們每個人在試圖專心的時候,都要面臨重重的干擾,都要面對分心的誘惑。如果要做的「正事」又不是那麼容易,不是那麼令人愉快,不是那麼有價值,或者不是那麼及時地得到回報,我們就很容易分心,轉向能更快完成、更有趣味的事情上。這個,跟「水往低處流」的重力作用一樣,是一種無可更改的自然規律。與其指望自己「用強大的意志力對抗誘惑」之類,不如換一種腦筋,直接避開干擾源。

「滾下網路、滾出你的家」,就是一種逆向思維。

全世界最爛的論文

經歷過大學時代的人,都會對拖論文這件事記憶猶新吧?

我們的豆瓣小組裡有個成員,是對自己要求特別高的那種,有一次她要寫一門課程的期末論文。在期末之前一個月,她就知道了論文的題目,卻遲遲沒有動手。直到還剩最後一個星期了。

——當然,對很多人來說,這個也不算什麼。許多人會把論文拖到還剩三天,甚至一天呢。

就是恰好在截止日期之前的一周,這位成員想通了。她意識到:為什麼我一直不能動手呢?原來不是我「懶」,不是我不想寫好,是我太擔心寫不好。我不就是擔心把這篇論文寫爛嗎?但是又能爛到哪裡去呢?乾脆,我就先寫一篇全世界最爛的論文看看!

心裡的屏障一旦除掉,她迅速完成了初稿——好像也沒有那麼爛。更重要的是,迅速完成初稿,為她贏得了時間。於是,在最後交稿之前,她把論文又改了兩遍。最後這篇論文的成績是「優秀」。

經此一役,她得到了一個最重要的啟發:「爛的開始是完成的一半。」

你一定聽說過另一句話:「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但「成功」這個詞,實在太模糊了。怎樣才能算「成功」呢?相比之下,「完成」可能就具體得多。完成意味著整件事要做完整,不能有遺漏。哪怕細節再好、局部品質再高,沒有完成,再「完美」都沒用。

有些人會因為追求「完美」,陷入了難以「完成」的境地。這些時候,「完成」比「完美」更重要。如果你也曾為了寫一篇論文,查了無數篇文獻,然後把它們統統下載到了你電腦的硬碟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這麼多文獻如果你全部仔細讀過,應該能寫出一篇相當「完美」的論文;這也意味著,你很可能根本無法讀完其中的哪怕三篇,而更可能的是在截止日期前夕抱抱佛腳,匆忙流覽一些,引用一些,交稿完事。

追求「完成」的人,時常能體會,「爛開始」帶來了「好結束」;

苛求「完美」的人,卻往往發現,「好開始」只換到「爛結束」。

所以當你為品質而憂慮,遲遲無法邁出第一步時,不妨允許自己邁出最「爛」的第一步。如果這「爛」的一小步能幫你爭取到時間,那麼「爛開始」就能轉化成「好結束」。這也是一種逆向思維。

「這下我能跑步了」

「四月不減肥,五月徒傷悲,六月徒傷悲,七月徒傷悲,一生徒傷悲……」

從前,有位姐姐一直念叨著這句話,一直說要慢跑,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一年一年徒傷悲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能跑步了。並且到現在仍然堅持著這個習慣。

發生了什麼讓她能跑步了?

有人猜她「談戀愛了」,也有人猜她「失戀了」;有人猜她「買了跑步機」,也有人猜她「報名參加了比賽」。

但其實,她根本沒有用到這些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辦法(或者原因)。她只是發現,可以一邊跑步,一邊聽有聲書。

就是那種在手機裡、在mp3裡都可以聽的有聲書。她一直有這個愛好。但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可以把聽書和跑步兩件事放到一起做。原先她覺得,跑步又辛苦又枯燥,難以堅持;後來她發現,一邊聽書一邊跑,就可以有效地轉移注意力;再後來,跑步成了新的習慣,甚至是新的愛好。

一件無聊或看似無聊的事,總是容易被我們拖延。但如果你能找到一件「有聊」的事情,跟它綁在一起做,並且能兩不耽誤,那前一件事就不容易拖延了。這下,你也能「跑步」了。相對於那種逼自己「堅持」的思路,這個也是一種逆向思維。

約翰·佩里和他的「結構化拖延法」

為什麼挑戰拖延症——也就是「戰拖」——這件事那麼困難呢?根據我的體會,往往是因為,拖延現象的背後,悖論叢生,錯覺密佈,「拖延症」這種東西似乎比我們精神中「昂揚向上工作」的那部分,更能抓住我們的內心,所以沒有經驗的新手,經常會被打得一敗塗地。

既然常規思維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那麼逆向思維就特別重要了。有時候,換一換腦筋,就能柳暗花明。

回到開頭的那個例子。還記得你每次面對備考或者其他頭痛的任務時,打掃房間就變得格外有吸引力嗎?平心而論,如果往常打掃房間是你一直拖著不願做的事情,那至少現在你不會拖延「打掃」這件事了。

那是不是可以利用這一點,作為對付「打掃拖延」的一種辦法呢?答案是肯定的。約翰·佩里(John Perry)是斯坦福大學的哲學教授,他很早就總結了這種現象,並提出了他的「結構化拖延法」(structured procrastination)。這個方法可能不屬於普通意義上的「戰拖方法」,卻頗有市場,也廣受關注。佩里老先生本人,甚至還因為這個方法獲得了「搞笑諾貝爾獎」。

這顯然也是一種逆向思維。而且據老爺子宣稱,效果還不錯。這不,他把這個方法和另外一些戰拖經驗,總結寫出了一本書。書中的「電腦與拖延」那一章很類似我在上面提到的「滾去自習室」的例子,老爺子在這一章裡為愛上網亂逛、做事容易分心的拖延者們提供了一個小竅門,那就是,等到某件肯定會發生的、能打斷自己的事情快來了的時候再上網。比如餓了,或者感受到了內急的前兆。想要寫出完美論文的那位成員則「出現」在了「拖延與完美主義」這一章。在這一章裡,老爺子為完美主義者們獻出了一條良策:任務驗傷選擇。他奉勸大家,凡事做到蠻好就可以啦,寧願不完美,也不要坐等任務過期。那位終於能跑步的姐姐則很像「放點音樂吧」這一章裡的佩里,他們都學會了如何將音樂與看似困難的任務綁在一起。畢竟,找對節奏,萬事好說。

需要說明的是:在我們中文的「戰拖」語境中,嚴格界定的「拖延行為」是特指滿足以下這兩個條件的推遲行為:(1)後果消極;(2)無必要,本可以避免。如果一項推遲行為是經過理性權衡之後的主動選擇,並且也確實帶來了積極的後果,那它並不能構成真正意義上的「拖延」。所以無論是「結構化拖延」,還是「結構型拖延」,還有本書的標題「拖拉一點又何妨」,這些直譯可能都稍欠確切。不過還好,這應該不會影響你的閱讀,也不會讓你拖著不去嘗試這個新辦法。

這不是一本常規意義上的戰拖書,作者不但在「對治思路」上獨闢蹊徑,在寫作語言上也是輕鬆風趣,一反許多此類書籍嚴肅凝重的風格。看慣了那種略感壓抑的書,或許你也想換一換口味了。如果作者的「結構化拖延法」對你有啟發,或者是這本書裡提到的其他經驗技巧幫到了你,又或者你對其中的內容有任何疑惑,歡迎訪問我們「戰拖會」的論壇「戰拖學園」(www.zhantuo.com/bbs),跟數萬拖友們一起討論。畢竟,你不是一個人在戰拖;畢竟,在單打獨鬥難以奏效的時候,你也可以試試這份逆向思維——求己不如求人,並肩才能戰拖。

衷心祝願正在閱讀這本書的你,戰拖順利!
高效能人士也可以有拖延的習慣

推薦序二/0.618:科學松鼠會成員

我本來不打算答應寫這個序的。

如果你也和我一樣有拖延症,你也一定飽嘗無法兌現自己諾言時的那份內疚和煎熬。

為了內心的平靜,拖延者儘量不向別人作出承諾,儘量少給自己攬事兒。事情越少,時間越充裕,卻越容易把這僅有的一點事兒再往後拖——反正還有時間。結果是,不但平均效率低,還因為最後趕時間而不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草草交差。每一次都對自信心產生了極大的挑戰,使得下次更不敢承諾別人。進入一個閉環。

好在在報導2011年搞笑諾獎時就對當年的文學獎「結構化拖延法」有所瞭解,憑藉好奇心(其實這是一個絕佳的拖延其他事情的藉口),我還是決定「百忙抽身」,系統地瞭解一下約翰·佩里(John Perry)的理論。

「結構化拖延法」的革命之處在於它敏銳地指出了廣大拖延者在戰拖中一個南轅北轍的巨大錯誤:不敢輕易向別人作出承諾。以為手上的事情越少就越不容易拖延。這不但違背了拖延者的天性,還造成了工作動力的缺失。

看到這裡我果斷接下了這個寫序的活兒,幻想著能像佩里一樣成為一個高產的拖延者。

哲學不愧為心理學之父,不得不佩服哲學家對人類心理的敏銳洞察力。結構化拖延法的核心在於抓住了人類渴望及時行樂,對未來充滿理想卻又害怕無聊的特點。

1999年,三位心理學家裡德(Read)、洛溫斯坦(Loewenstein)、卡亞納羅曼(Kalyanaraman)發現,在選擇喜歡看的電影時,人們對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嚴肅題材評價更高,但一旦問他們現在想看什麼電影時,他們卻選擇輕鬆的娛樂片。我們的這個習慣每天都被我們的電腦看在眼裡,被硬碟寫在心裡。佔據好幾個G空間的公開課視頻就是為了滿足將來的我,而QQ、微博和硬碟裡的另一些視頻才是為了服務現在的我。

儘管我們喜歡避重就輕,但無所事事的狀態更讓人難受。芝加哥大學的克里斯多夫·赫西(Christopher Hsee)等人發現,人們寧可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也不願傻待著。電梯間的廣告、花生瓜子之類的零食、文玩核桃、麻將……這些很多時候都是為了解決無聊而存在的幾乎沒什麼意義的事物。

當我們的to do list 不夠長時,我們就很難找到匹配現在狀態的任務,而當事件足夠多時我們就會有更多的選擇——為了拖著不做最不想做的那件事,為了減少一點內疚,還是把這件比較不太想做的事做了吧,相比較起來它似乎也沒有那麼面目可憎了。

所以你根本無需改掉拖延症就可以變成一個高效的人。看我,還不是在拖延了一天以後碼完了這些字嗎?

如果人人都善用結構化拖延法,人類生產效率又將會提升一個臺階。

P.S

我早就預料到在寫完這個序之前一定會有新任務冒出來,為了暫時先不做那些事,我選擇了先掙扎這篇序。這樣我就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臨終之際,我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沒閑著——儘管拖了一點兒,但還是幹了很多事兒的。」

本文參考文獻:Hsee C K , Yang A X , & Wang L (2010). Idleness Aversion and the Need for Justifiable Busyness. Psychological Science, 21(7) 926-930. Kalyaraman S (1999). Mixing Virture and Vice: Combining the Immediacy Effect and the Diversification Heuristic.Journal of Behavioral Decision Making, 12 257-273.




作者John Perry

致謝


最早建議我把拙文《結構化拖延法》(Structured Procrastination)付梓出版的是兩位故友:偉大的作家托尼·波西加(Tony Burciaga)和鮑勃·拜爾斯(Bob Beyers),後者也是位優秀的作家,很久以來一直坐鎮斯坦福新聞處(Stanford News Service)。拜爾斯不知用何方法,竟說服了《高等教育紀事》(The Chronicle of Highter Education)在1996年把這篇文章登了出來。不久之後,科學幽默雜誌《不可思議研究年報》(Annals of Improbable Research)背後的天才推手馬克·亞伯拉罕斯(Marc Abrahams)將它轉載到了自己的這本雜誌上。

多年後,亞伯拉罕斯在2011年授予我一個獎項(這也是他的發明):搞笑諾貝爾獎(the Ig Nobel Prize)①。該雜誌每年授予「乍一看好笑,後又引人深思」(first make people laugh, and then make them think)的十大成就。此獎項頒獎儀式在每年10月諾貝爾獎頒獎前的一至兩周舉行,頒獎地點為哈佛大學的桑德斯劇場(Sanders Theater)。獲獎者隨後還要前往麻省理工學院進行公開演講。不要小看這個獎項,它的評委裡面很多都是真正德高望重的學者和貨真價實的諾貝爾獎獲得者。——編注)的文學獎。我沒能參加哈佛的慶典,哈克特出版社(Hackett Publication)的工作人員、飽受我拖延惡習之折磨的黛博拉·威爾克斯(Deborah Wilkes)女士前去替我領了獎。參加這個頗為發噱的慶典可得具備足夠的幽默感和勇氣啊(我估計,她答應我前往的時候可不清楚這麼多)。

19962011這些年間,我的孫女愛琳·佩里(Erin Perry)長成了大姑娘,學會了做網頁,於是她就為這篇文章和其餘幾篇做了個網站。結果,我收到了好多有趣的讀者留言。不少朋友覺得我應該把這些文章收集起來,出本小書,可我一直沒當真,直到有一天這個建議出自巴尼·卡珀芬格(Barney Karpfinger)(如今他成了我的經紀人)之口。他讀到了有關那次搞笑諾貝爾獎的報導。

非常感謝大傢伙兒,還有我的編輯,沃克曼出版社(Workman Publishing)的瑪戈·赫雷拉(Margot Herrera),以及她的同事們,跟你們共事很愉快。法國奧托蒙特出版社(Editions Autrement)的亞歷山大·拉克魯瓦(Alexandre Lacroix)提出了一些很有見地的問題,我把解答寫成了本書的第十章。

我這拖延的小毛病令家人頗為苦惱——最受罪的就是我可愛的太太弗蘭奇。可是,沒事拖一拖,生活樂趣多嘛。

①「Ig Nobel」是Ignoble(不名譽的)和Nobel Prize(諾貝爾獎)這兩詞的謔稱,the Ig Nobel Prize又譯為「幽默諾貝爾獎」,是對諾貝爾獎的有趣模仿。其主辦方為科學幽默雜誌《不可思議研究年報》(Annals of Improbable Research,簡稱AIR


前言 拖延的悖論


INTRODUCTION The Paradox of Procrastination

第一章結構化拖延法

CHAPTER ONE Structured Procrastination

第二章拖延與完美主義

CHAPTER TWO Procrastination and Perfectionism

第三章待辦事項清單

CHAPTERTHREE To-Do Lists

第四章放點音樂吧

CHAPTER FOUR Get Rhythm

第五章電腦與拖延

CHAPTER FIVE The computer and the Procrastination

第六章「平攤型」人士的呼籲

CHAPTER A Piea for the Horizontally Organized

第七章與敵人合作?

CHAPTER Seven Gollabarating with the Enemy?

第八章額外福利

CHAPTER EIGHT Fringe Benefits

第九章你看拖延不順眼?

CHAPTER NINE Do Procrastinators Have to Be Annoying?

第十章從哲學角度替拖延說兩句

CHAPTERTEN Philosophical Defenses of Procrastination?

第十一章充滿深刻哲思的結語

CHAPTER ELEVEN Deep Conciuding Thoughts

附錄如何戰勝拖延——結果如何,恕不負責

APPENDIX How To Kick the Habit Read at Your Own Risk




前言

拖延的悖論


人類天生就是理性的動物。據說正是理智行事的能力,把我們跟其他動物區分開來,所以似乎我們就應當是極其理智的,每個行為都基於慎重考量,並且通過這樣的深思熟慮,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是如此醉心于這種完美的理性境界,以至於他們在人們踐行理性的失敗當中,發現了一個哲學層面的問題:意志薄弱①這正是人們明知某種做法對自己是最好的,卻偏偏不那樣做的神秘緣由所在。


人是理智的生物,懂得三思而後行,去做對自己最有利的事情——自打古人描繪出這幅圖景以來,它就一直深深紮根在人們的頭腦中。那些更偏向於數理分析的社會科學,比如經濟學,其理論基礎就相當倚重人類是「理性動物」這一概念:哪種行為最有可能放大人們最重要的欲望,他們就會選擇去做哪個。這相當怪異,因為許多其他的社會科學(包括心理學和社會學)都拿出了充分的證據,證明咱們人類壓根兒就不是這樣的。

其實我一點都不反對理性,也不反對你去做對自己最有利的事情,或是那些最有可能滿足你欲望的事情。這些做法我也多有嘗試,偶爾還能得到不錯的結果。可我認為,正是對理性境界的完美苛求,造成了許多毫無必要的不快樂。我們很多人壓根兒就不是這樣過日子的——顯然,我就不是。按照咱們自己的方式做事,結果往往也挺好,實在犯不著陷入慚愧和絕望並因此抬不起頭來。

我在完美理性跟前最顯著的失敗,就是做事愛拖拉。在1995年,由於沒能做成某個我本該去做的專案,我開始覺得自己真是個窩囊廢。可隨後我領悟到了某些東西。總體而言,我這個人的聲譽還不錯:幹成了不少事,對自己供職的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也算頗有貢獻,在哲學領域也稍有建樹。這真是個悖論。於是我沒有著手去做那幾件本該完成的要事,而是琢磨起這個謎題來。我發現,我這個毛病屬於「結構化拖延」(structured procrastination),這說法是我自創的,意思是:由於沒有做某些事,從而做成了不少別的事。我寫出那篇短短的文章之後(就是本書的第一章),自我感覺立刻好多了。

這篇短文,隨後被發表在了《高等教育紀事》(The Chronicle of Highter Education)和幽默諷刺的科學雜誌《不可思議研究年報》(Annals of Improbable Research)上;而我也把它貼到了我在斯坦福的個人網頁上。如今,我是個專業哲學家——對於大多數人,這頭銜可能聽起來挺怪的。我寫了大量的文章,還出了六七本書。依敝人看來,這些文章和著作裡滿是真知灼見,深刻、睿智、聰敏,把我們對各種有趣事物的理解往前推進了一大步:從自由意志到人格同一性再到意義的本質,可謂包羅萬象。鑒於我的父母都已辭世,我自己大概就成了對本人哲學成就給出如此高評價的唯一一人。不過呢,既然我能以教職人員的身份「走後門」進入斯坦福——絕不會有人把我當成斯坦福的本科生或研究生的,那麼我的工作內容至少足以令我保住哲學教師的飯碗。所以,它們大概也不全是一派胡言吧。

然而在我的眾多著述裡,卻沒有哪個比得上這篇談結構化拖延的小文章擁有這麼多的讀者、對這麼多人有過幫助(至少人們自己這樣講)、受到過這麼長時間的關注。一連好多年,如果你在穀歌上搜索「拖延」(procrastination)這個詞,它總會第一個跳出來,點擊量排名第一!自打我把它從斯坦福的官方網站上撤下,挪到了專門為它製作的私人網頁www.structuredprocrastination.com上(這樣我就可以出售印有「結構化拖延」字樣的T恤啦),它的點擊量下滑了一陣子,隨後又升了上去。所以,在維琪百科關於「拖延」的詞條裡,它的位置也不算太靠後。每個月,我都能收到十幾封讀者發來的電子郵件,差不多全都很積極正面,有些人還說這篇文章對自己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比如這一封:

親愛的約翰:

您這篇關於結構化拖延的文章改變了我的人生,現在我的自我感覺好多了。過去幾個月裡,我完成的事有千百件,可我的感覺卻糟透了,因為這些都不是真正重要的事,不是排在清單開頭、最該去做的那幾件。可現在我感覺到,懸在我頭上的那塊內疚和羞恥的烏雲已經散去了……謝謝您。

我最喜歡的一封郵件是一位女士寫來的。她說自己這輩子一直是個拖延人士。愛拖拉的毛病害得她苦不堪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弟弟總是沒完沒了地在這上頭挑她的刺兒。她說道,讀了我的文章,她終於可以抬頭挺胸地做人了,因為她意識到自己仍是個有用的人——儘管愛拖拉,但還是做成了不少事的。她說自己讀完此文後,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氣叫弟弟閉上嘴、從她的眼前消失。「順便說一句,」她補充說,「我今年七十二啦。」

這些年來,我一直有心為這篇小文章添些內容,可積習難改,一直拖著沒寫。漸漸地,通過閱讀我所收到的讀者電郵並反躬自問,通過天馬行空的思考及一點兒閱讀,我意識到,理解「結構化拖延」這個概念只是第一步,我可以總結出一整套「戰拖」方案。我想,既然它已令本人受益,就也能幫助絕大多數的拖延症病友吧。說來也怪,我們一旦認識到自己是一名結構化拖延人士,不但自我感覺會變好很多,行動力也會增強。因為當內疚和絕望的陰雲消散之後,我們就更容易看清究竟是何因素阻礙了行動。

所以,這本書為沮喪的拖延人士們提供了一套有幾分哲學意味的自助方案。說實話,稱之為「一套方案」還真有點大言不慚。在最初幾章裡,我談到了拖延者們可以採取的幾個行之有效的步驟;隨後為讀者獻上一些計策,講了幾件軼聞,也提供出一些或許有用的建議。此外,我還談到了令許多拖延人士倍感困擾的「條理問題」。

並非人人都有拖延的毛病,而結構化拖延的概念也不見得對每位拖延人士都有幫助,因為有時候,拖延是由某些更深層的問題導致的。這種情況就需要通過醫學手段治療,而不是漫不經心的哲學隨筆就能解決的了。然而,如果說我收到的電子郵件多少有點代表性,那麼還是有不少人能從我的字裡行間發現他們自己的影子,從而提升自信的;更不用說,這其中還藏有額外驚喜——他們會與一些聽起來不錯的概念和詞語相遇,學以致用到自己身上,比如「意志力薄弱」(希臘語!)、「平攤型處理法」、「任務驗傷選擇法」、「右括弧缺失症」……另外,其中有些人的執行力竟也確有提高,真的完成了更多事呢。

原文為akrasia,希臘語,學界的英文翻譯為weakness of will。——編注。





第一章

結構化拖延法
  

早在好幾個月前,我就想寫這篇文章了。為何我終於動了筆?是因為我終於有空了嗎?非也。我有學生作業要批改,有教科書訂購單要填,有一份國家科學基金的申請要審閱,還有一堆論文初稿要讀。我之所以寫這篇文章,正是為了不去幹那些事!這就是我稱之為「結構化拖延法」的精髓之所在。我發現,這項了不起的策略能令拖延者們化身高效能人士,使他們因高產和善用時間而備受眾人的尊敬與崇拜。


[好吧,起碼算我「重新發現」的吧。1930年,羅伯特·本奇利(Robert Benchley)為《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撰寫了一篇題為《成事要訣》的專欄文章,在文中他寫道:「只要某件工作不是某人當時本該做的事,不管工作量多大,他都能夠完成。」如其所示,本奇利已然認識到了這項基本原理。而且我估計,肯定還有其他同他一樣身為結構化拖延者、想法深邃的思想家也發現了這一點。待我回頭再作些深入研究吧。]

每位元拖延人士,都會把必須要做的事情往後拖。結構化拖延法則正是一門關於如何利用這一消極特徵、讓它為你服務的藝術。在這個概念裡,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拖延不等於兩手一攤,什麼都不做。愛拖延的傢伙們極少什麼都不做,他們的確會做些略微有用的事,比如做做園藝啦,削削鉛筆啦,畫個重新整理文檔的簡圖以便自己有空時去收拾啦什麼的。為何拖延者們願意做這些呢?因為做了這些,就可以不去做那些更重要的事。而如果他們的待辦事項裡只剩了「削鉛筆」這一件,那麼天底下就沒有任何力量能夠促使他們拿起削筆刀了。拖延人士完全可以積極有效地處理一些有難度、時效性強的重要任務,只要他們可以借此逃避去做更重要的事。

結構化拖延法正是利用了拖延者的這種心態,為某人必須完成的那些任務梳理出一個結構來。你把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按重要性列個清單,在腦子裡想想也行,或者專門寫下來也可以。你甚至可以稱之為自己的「優先順序清單」,把看起來最緊急、最重要的事排在最前頭,但也要有些其他值得一做的事位列其後。於是,完成後邊這些任務,就變成避免去做清單最上方的任務的一種手段。借助於這種排列得當的任務結構,拖延人士就變成了有用的人!事實上,他們甚至還能像我一樣贏得「做事高效」的好名聲哩。

我把「結構化拖延法」演繹得最為淋漓盡致的一回,就是同太太一道在一棟名為「索托樓」的斯坦福學生公寓裡擔任「公寓指導老師」(resident fellow)的時候。每到傍晚,儘管有學生作業要批改,有教案要準備,還有委員會的事要處理,我還是會走出我們緊鄰公寓樓的小屋,跑到學生活動室裡去跟住在那兒的同學打乒乓球,或是去他們的房間裡侃大山,或者就只是坐在那邊翻翻報紙。於是我因此贏得了美譽——大家都覺得我是位很棒的公寓指導老師,像我這種願意花時間跟本科生們打成一片,並去瞭解他們的教授級人物,還真是舉校罕有。我這麼安排還不賴吧——打打乒乓球就不用去做那些更要緊的事了,還能贏得一個「契普斯先生」②的美名。

拖延者們往往採取完全錯誤的做法。他們儘量少向別人作出許諾,還以為如果自己手頭上只有幾件事要做,他們就能改掉拖延的毛病,順順當當地把事做完。可這完全違背了拖延者的基本天性,也破壞了他最重要的動力源泉。根據我之前下的定義,清單上那寥寥幾樁任務將被歸為最重要的級別;那麼避免去做這些事的唯一選擇,就只剩什麼也不做了。這可是一條淪為無所事事的「沙發土豆」(而非高效能人士)的不歸路啊。

看到這裡你或許會問:「清單最開頭的那幾件重要任務怎麼辦?永遠也不做了?」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問題。

訣竅就在於,要為優先順序最高的位置選對任務。最理想的備選任務有兩個特點:第一,它看似有明確的截止期限(但實際上並沒有);第二,它看似重要得不得了(但實際上並不是)。幸運的是,這種事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大學裡的絕大多數工作都能歸入此類,而且我敢肯定,大多數其他大型機構裡的情形也是一樣。

就比如在我目前的任務清單裡暫列第一的這件事吧,是要為一本講語言哲學的著作寫一篇點評文章。這東西本該在11個月前就寫好的。為了不去寫它,我已經完成了不計其數的重要事務。幾個月前,出於愧疚,我給編輯寫了封信,對人家說我實在太抱歉啦,這麼晚還沒交稿,同時也表達了我準備動筆的良好願望。當然了,寫這封信本身也成了我先不去琢磨那篇文章的一個理由。可結果呢,我也並沒有比其他作者晚交多少。再說這篇文章到底能有多重要?也並沒到登峰造極、無可匹敵的地步嘛,所以比它更加重要的事總歸還會冒出來。於是到了那時候,我就會開始動筆的。

另一個例子是填寫教材訂購單。我寫這篇文章時正值6月,10月份時我要開一門認識論的課。我已經錯過了書店要求提交訂書單的最後期限。

有了這樣一個日漸緊迫的截止日期,這件事很容易被當成一項重要任務(我得對你們非拖延人士指明一點:截止日期總是在被拖過一兩周以後,才會真正讓人開始產生緊迫感)。我幾乎天天收到系裡秘書發出的提醒;學生們有時也會問我,新學期要看什麼書;而那張還沒填寫的訂購表,就不偏不倚地躺在我的桌子正中,壓在空薯片袋的底下。這件事在我的清單上幾近頂端,弄得我心煩意亂,激勵我去做另一些也算有用卻沒那麼重要的事。不過實際上啊,書店已經接到了大量沒有拖遝惡習的老師們填好的表格,正忙得不可開交呢。只要我把自己這份趕在仲夏之前提交,時間就應該剛剛好。我都盤算好了,要從辦事效率頗高的幾家出版社那兒訂幾本大眾熟悉的著作,我一向這麼幹。毫無疑問,從現在到(好比說)81日之間,我肯定還會接到某個更重要的任務。到了那時候,我心裡就舒服多了,可以動手填這份表格,以免去做那項新任務。

讀到這裡,善於觀察的讀者可能已經發現,實踐結構化拖延法是需要一定程度的自我欺騙的。因為你得對自己用上一種「金字塔式傳銷」的招數,才能保持高效狀態。一點沒錯,你要為那些誇大重要性、虛設截止日期的任務投入自己的精力,同時還得讓自己相信,這些任務的確既重要又緊迫。這都不是問題,因為說到底,所有拖延人士都擁有一流的自欺本領。何況,還有什麼能比利用一種性格缺陷去抵消另一種性格缺陷的負面影響更高貴的呢?

①斯坦福大學有一個頗具特色的「住宿教育」(residential education)項目,旨在將教育融入日常生活,提高學生的綜合能力。校方將本科生公寓按不同主題進行劃分,並在其中安排各類非正式的學習實踐專案。許多公寓樓內配有「公寓指導老師」(resident fellow),其職責是協助學生完成住宿教育目標,他們也有責任在日常生活中給予學生各種幫助。——編注

②契普斯先生(Mr. Chips)是電影《萬世師表》(Goodbye, Mr. Chips)中的主人公,是一位把終生奉獻給教育的好老師。——譯注




第二章

拖延與完美主義
  

現在你已經讀完了第一章。不出我所料的話,你已經認識到,儘管自己做事愛拖延,但你是一名已經完成很多有價值的工作的結構化拖延者。於是你不再瞧不起自己了。但你也很想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減輕這拖延的毛病。在接下來的幾章裡,我會告訴你幾條有用的建議。


我收到過一封內容有趣又極有見地的讀者來信,來自一位讀過前面那篇談及結構化拖延的文章的女士。就讓我稱她「伊小姐」吧。伊小姐經營著一家皮具服飾公司,同時在寫小說。她在電郵裡寫道:

我想感謝您寫的那篇文章。我的未婚夫和我都是拖延者。他把您的文章發給了我,我簡直不敢相信,您寫到的那些東西,我是多麼熟悉啊!

由於我無法堅持完成好多工,或者說,是我故意選擇不去做吧,我一直忍受著強烈的負罪感和情感折磨。因為我知道自己完全有能力做成那些事,但出於種種原因,我就是不去做。我將此歸結於自己對失敗的恐懼——如果我不去完成任務,就不必遭受拒絕和面對挫敗;而一旦我完成它,其成果就不可避免地要經受我自己個人價值判斷的嚴格把關。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我最大的困擾就是如何通過自己這一關。

我有一本小說三部曲沒寫完,皮具服飾公司的訂單還沒填,一張有待開始錄製(並完成)的唱片小樣、一部繪本小說、還有無數的插畫和素描沒有動筆。我總是去幹別的小事,比如把畫筆洗乾淨分類放好,整理電腦空間以便騰出地方來儲存那個尚未開始的音樂專案,設計好小說的章節並為其中的人物及情節寫下好長好長的概要……因為這些事讓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就要開動起來了。我甚至還給一些冉冉升起的樂隊寫了信,跟他們說我正在錄製小樣,這也是設法給自己定個目標,還有一個完成任務的確切日期吧。可人家回了信,說這消息令他們很興奮,期待聽到我的樣片。而這只是加劇了我的恐懼感,令我更加不敢開始,也害怕隨之而來的拒絕。

我的拖延症是如此病入膏肓,以至於我不願對任何人作出什麼計畫承諾,因為我知道自己肯定會讓他們失望。所以我只敢讓自己失望——總是避開重要目標,只做不太重要的事。您在文章裡寫到的現象跟我太像了。得知其他人也可能會這樣,令我非常震驚,甚至啞然失語。在自我激勵的領域裡,從不曾有人以這種方式,讓我獲得了自我理解。

非常感謝您。

伊梅爾達

伊小姐是一位極富洞察力的拖延達人,因為她發現自己是個完美主義者。但二者孰先孰後?是先有拖延呢,還是先有完美主義情結?我認為,是完美主義導致了拖延。我之前一直沒發現二者之間存在著關聯,因為我覺得自己並不是個完美主義者。許多拖延人士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完美主義情結,原因很簡單:我們從來也沒幹過什麼完美的事啊,就連接近完美的事也沒幹過。從來沒人告訴過我們,我們將某件事做得完美無瑕,我們自己也從沒這麼覺得。我們誤以為,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就是要經常或有時,或者最起碼也得有那麼一次吧,表現得很完美。但這是對「完美主義」基本概念的誤解。

我所說的完美主義,完全是停留在腦海裡的幻想層面的東西,而非真實狀況。舉個我自己的例子吧。有人找我辦件事——比方說,一家出版社請我評審一部書稿,看看它值不值得出版,如果值得出,在哪些方面還能作些改進。我接下了這個活兒,或許是因為出版社答應免費送我幾本(我以為自己會看的那種)新書吧。

於是,我馬上切換到了幻想模式。我想像自己正在寫著一份精彩絕倫的審讀報告;我想像自己全面而深入地閱讀了手稿,給出的意見鞭辟入裡,大大提高了作者的寫作水準;我想像出版社編輯接到我的報告後感歎道:「哇哦,這是我有史以來拜讀過的最好的評審意見!」我想像自己的報告百分百準確、百分百公正,無論對作者還是出版社,都提供了莫大的幫助。

為何我會生出這些幻想?天知道!又或許,我的心理醫生知道吧!沒准是我小時候得到來自父親的稱讚不夠多;沒准是那時候我(毫無疑問,偶然間)幹了件特別漂亮的事兒,被他狠狠表揚了一番;也可能,這種幻想根本就是遺傳的。不過我們這本小書,充其量只是個由若干步驟構成的實用指南,可沒打算搞什麼精神分析(第一步是閱讀之前這一章《結構化拖延法》;現在是第二步;如果我還能琢磨出其他的步驟,會將它們寫進後面的章節裡)。所以呢,我們就別去操心「為什麼」的問題了;關鍵在於,如果你是一名拖延者,那種普普通通、平凡無奇的拖延者,類似的幻想很可能也會出現在你的腦海裡。

這就是我所說的「完美主義」,它不在於你真的做了什麼完美(或是接近完美)的事,而是要借用手邊的任務來滿足自己的白日夢,讓你幻想自己把事做得十足完美——或至少是極為出色。

對於完美結果的幻想是如何導致拖延的呢?做到完美可不容易(最起碼,我猜它是不大容易吧。或許有一天,我也能完美地做出件什麼事,到那時候我就能確定了),你得需要時間吧,而且還得做足準備。顯然,為了審讀這份書稿,我得把它細細讀一遍。這得花上幾個小時。我還希望跳出稿子的限制,讀讀作者援引的參考資料,確保作者的觀點正確中肯。有幾位我很崇敬的哲學家就是這樣寫書評的,給人的印象深刻極了。要想這麼幹的話,我就得去泡圖書館。實際上,如今你用不著真的跑到圖書館去。這種東西在網上多著呢——只要你知道怎麼查。不幸的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個叫做JSTOR的東西,能線上查到大量的學術期刊。如果你在斯坦福校內工作,在圖書館裡就可以登錄,可要是在家裡也能用上這東西就好了,因為我為了寫這份審讀意見,可能要熬到很晚。而要想在家使用JSTOR,你得先安裝一個叫做「代理伺服器」的東西。我最好搞明白這東西怎麼弄。

幾小時過後,我結束了對代理伺服器安裝方法的研究。基本上,「結束」的意思就是,我投降了!每次我以為自己把這玩意裝好了,但它卻還是沒法用,甚至搞得電腦黑屏。可就算我確實把伺服器搞定了,有一件事我也不會搞定——動筆寫審讀報告。我會拿出足夠多的時間來,把全書流覽一遍,形成一個自己的觀點,可我不會完成這份報告,甚至不會開始著手做這件事。最後我會覺得自己就像個笨蛋,毫無疑問。

然後呢?然後我就幹別的去了。極有可能是,書稿漸漸湮沒在各種便條、信件、空薯片袋子和一遝遝文件的底下。東西在書桌上堆積起來(請參看有關「平攤型」的第六章)。然後,大約過了六星期,我收到一封出版社發來的郵件,編輯問我幾時能夠拿出審讀報告。要是她之前跟我打過交道,這封郵件就會在我所承諾的日期到來前的一兩天發給我;而如果她此前沒跟我合作過,就會在期限過後的若干天才發到我手上。

現在,我終於著急慌忙地動手了。我的幻想也隨之換了情節:我不再想像自己正在奮筆疾書全天下最棒的審讀報告。我想到的是,有個女郎正坐在牛津大學出版社位於紐約的辦公室裡。她曾保證能夠拿到那份書稿的評審報告,如今卻兩手空空地去參加編輯會議。

「我很抱歉,」她對老闆說,「我相信了這個斯坦福的傢伙,可他說話不算數。」

「不必說了,」她的老闆回道,「你被炒了。」

「可我家裡還有三個年幼的孩子,我先生還待在醫院裡,我們的房貸也到期了……」她懇求著。

「很遺憾,」他回答,「但我得為公司的利益考慮。」

我想像自己跟這位女士見了面。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是你害我丟了工作!」她說。

然後,就輪到作者了。沒准,他能否拿到大學的終身教職,就取決於這本書是否被同意出版。也許這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一部當其作者的任命決定接受權衡之時卻被我擱在案頭無人問津的傑作。或許有一天,整個哲學界都會知道,這位元理當拿到聘書的可憐人之所以沒能獲得終身教職,就是因為約翰·佩里捂著稿子沒有看——就像物理學期刊的編輯斃了愛因斯坦早年的論文一樣(我不確定是否果有其事——我是打算查查來著,可還沒抽出空)。

到了這份上,我在桌上堆著的文件、雜誌、未拆的信件裡翻找,一陣恐慌襲上心頭:難不成我把書稿弄丟了?我不得不再跟出版社要一份嗎?是否應該扯個謊,說我以為自己已把原稿隨書評一起寄回去了,但它肯定恰好裝在了那只被搶匪擄走的公事包裡?——喔,找到了。我花了幾個小時讀完它,寫了一篇很是過得去的報告,然後把它寄了出去。

現在,咱們來分析一下事情的過程。首先要注意的是,鑒於我是個結構化拖延者,我借著這份報告做成了好多其他事。比如說,我可能把代理伺服器給設好了。要是哪天,一位同事鬱悶地說:「我很想在家裡用JSTOR,可我不會設置代理伺服器。」我就能洋洋自得地答道:「噢,我家那個是幾星期前弄好的,好用得很。」「你竟然還能擠出時間幹這個?」他滿懷崇敬地問。我沒有回答,得意之情卻溢於言表。

其次,拖延是個允許我對自己網開一面的理由:對於一件無需做到完美的任務,就不去苛求完美了。按理說只要截止日期還遠,我就有充足的時間去圖書館,或是在家熬上一整夜,為這部書稿寫出一份深刻、博學又完美的評論,但當截止日期近在眼前的時候,我就沒工夫追求什麼完美了,我只得坐下來,寫一篇不夠完美但足以交差的文章。在我的幻想中,完敗的慘狀替代了完美。於是我終於動筆了。

到頭來,結果都還好。我完成了審讀,時間也不算太晚,編輯保住了工作,書稿得以出版(或沒有),作者拿到了聘書(或沒有)。的確,那份報告不夠完美,但也足夠好了。所以,結構化拖延法看起來還是很管用的嘛。

可問題是,我們還能做得更好一點嗎?這些關於完美主義的幻想,浪費了好多人的時間,也引起情緒上的振盪。我們能否避免這些呢?如果我立馬就坐下來,花上四五個小時準備書評,那麼出版社編輯、作者還有我自己都能省不少事,只要我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允許自己交出一份不那麼完美的答卷。有什麼辦法能幫我們做到這一點嗎?

嗯,我認為辦法是有的,不過這需要我們拿出一點自律精神來——不用太多,一點就夠。想要控制住自己那些關於完美的幻想,你需要做的就是我所說的「任務驗傷選擇」(task triage)。「驗傷選擇」(triage)這個概念,最基本的意思是根據緊急程度進行分類排列,最常見的使用情景是在戰場上、自然災害現場或擁擠的急診室裡,當初期醫護人員作治療決策時。醫務人員要決定哪些傷患已無存活可能,哪些人如果得到立即救治還能活下來,哪些可以加以安撫、稍後診治。其實,我所說的決策方法跟這個概念並不是那麼相似,但我就是很喜歡「任務驗傷選擇」這幾個字的讀音。或許,咱們可以把拒絕某項任務看作對它見死不救。有些事情先放一放,問題倒也不大,但對於大多數任務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當你著手做的時候,心裡要有數:做到「蠻好」就可以了,或許比「蠻好」再好一點兒,但是犯不著追求完美。

你必須養成習慣,接下一件任務時就逼著自己分析一下,看看「不那麼完美」的代價有多大,好處又有多少。你必須問問自己:把這件事做到完美無缺,有多大意義?比起「蠻好」的結果,「完美」會更有用處嗎?比起「一般般」又如何呢?你還得問問自己:在這件事上,我真願意做到完美無瑕的可能性有多大?結果完美與否對我來說有多大區別?對別人呢?

答案往往是「沒那麼完美」也就夠了,而且,反正我心裡本也打算就做到這個程度來著。所以,如今我允許自己哪怕把事情做得比「完美」差一點點,也不要坐等任務過期。也就是說,不妨現在就開始做(或者,頂多拖到明天吧)。




第三章

待辦事項清單
  


如果你是個結構化拖延者,你多半會在心裡把幾天、幾周、幾個月甚至是幾年之內要做的事情列一個單子,有些人甚至還會把它寫下來。清單的第一項是一件看似極為重要的事情,激勵你去做底下那些看起來沒那麼重要的事。但是說實話,出於這樣那樣的理由,那件事並沒那麼關鍵。這就是我所說的「次序清單」。單子上都是比較長期的任務,會佔用你一天、一周、一個月,甚至更長,沒准它還要花掉你一輩子——如果你的清單開頭寫的是「學中文」的話。


這一章裡我要說的是另一種清單:當日待辦事項清單。很多拖延者們都用這個辦法。你或許認為,這張清單的目的就是提醒你要做哪些事情。它的確有這個功用,可這並不是最主要的用途。當日待辦事項清單的主要功能是,讓愛拖遝的傢伙們每做完一件事就可以把它劃掉。在某一條事項旁打個鉤,或是瀟灑地大筆一揮把它刪掉,會讓我們在心理上輕鬆一點。這個動作讓我們覺得自己是行動派,很能幹,不是懶骨頭。這讓我們有了心理上的動力。

你可以在電腦上做這個清單。實際上,很多程式和網站都有挺不錯的清單格式可以用,比如OutlookGmailLazyMeter.com。但這些都不是最理想的,因為你把一件任務勾掉之後,它就悄然無聲地消失了。如果能在任務底下重重地劃一道紅線,還伴隨著勝利完成的「唰唰」聲,那就滿足多了,可我至今還沒找到有這種功能的程式。

我在上床睡覺前會列個清單,放在鬧鐘旁邊。清單是這樣的:

1. 關掉鬧鐘;

2. 別按「小睡」按鈕;

3. 起床;

4. 去浴室;

5. 別回來躺下;

6. 下樓;

7. 煮咖啡。

等到我手捧一杯咖啡坐下,我已經做完了七件事。感覺真好,真了不起,我的一天在飛一般的神速中開始了。做這些事我無需提醒,可我的確需要有人拍拍我的肩膀,稱讚我一下。要得到這種成就感,最可行的辦法就是列個清單,這樣我就可以把完成的任務劃掉了。

把大任務拆成小塊,每完成一個就鼓勵自己一下,這個做法是很有理論依據的。《道德經》裡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我在羅伯特·莫勒(Robert Maurer)的著作《改善之道》(One Small Step Can Change Your LifeThe Kaizen Way)中發現了這句引文。「改善」是源自日本的一種哲學思想,指的是通過小小的、可執行的步驟,日積月累,取得持續不斷的改進。如果你說你正在實行「改善之道」,而不是簡單一句「努力讓自己少拖遝一點」,這聽起來就像你在修煉某種武功心法,多酷啊。

結構化拖延系統也有分崩離析的時候(這種情況極少,但非常嚇人):出於這樣或那樣的理由,那件你避而不做、鼓勵你不停去做其他事情的大任務必須要完成了。此時你要做個極為關鍵的動作:把宏大的、令人望而卻步的大任務拆分成小的、沒那麼嚇人的任務。小說家安妮·拉莫特(Anne Lamott)在她寫給作家們的書《一隻鳥接著一隻鳥》(Bird by Bird)中這樣寫道:

三十年前,我哥哥十歲。他要寫一份關於鳥兒的作業,他原本有三個月的時間,卻一直沒有動手。到了交作業的前一天……他坐在廚房的桌子前,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桌子上滿是活頁紙和鉛筆,以及那些沒拆開的講鳥類的書。工作量太大了,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從哪裡做起。父親在他身旁坐下,摟住他的肩膀,說道:「一隻鳥接著一隻鳥,孩子。先從一隻鳥開始,然後是下一隻。」

無論面前的任務是大還是小,是罕見的難題還是日日重複的勞役,把它拆分成沒那麼困難的小塊。一隻鳥接著一隻鳥,必要的話,就一個翅膀接著一個翅膀。這樣一來,你的每日清單會變得相當詳細。一旦完成清單開頭的幾項簡單任務,你就會有一種流暢的成就感。這張清單裡應該包括「要做」,也包括「不要做」。比如說:

8. 倒第二杯咖啡;

9. 在桌子旁坐下,不要窩在沙發裡;

10. 打開電腦;

11. 不要看郵件;

12. 不要上網亂逛;

13. 打開WORD文檔;

14. 找到「達米特書評」那個資料夾,打開。

這就是我今天的任務清單。我成功地做到了「打開WORD文檔」,然後點開了「達米特書評」。邁克爾·達米特(Michael Dummett)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哲學家,寫了一本命題宏大的小冊子,名叫《想法與現實》(Thought and Reality)。品質很不錯的英國哲學期刊《心智》(Mind)請我寫篇書評,我答應了。這本書我已經讀了好幾遍,書評的開頭都寫好了,但要寫完還是挺難的。為一份頂級期刊寫重要哲學家的重要作品的書評,這可是個挺嚇人的活兒。這件事在我的清單上名列前茅。截止日期老早就過了,但是在哲學界,頂級期刊好像對不按時交稿這事兒也習慣了。哲學家大概都是些怪人吧。編輯部要打交道的結構化拖延者肯定不止我一個。

無論如何,今天我是寫不完啦。所以,我轉而去寫這一章——工作中的結構化拖延。

你還可以做個預防性的任務清單:花點時間想想看,如果你的一天從早晨開始就拐上了岔路會是什麼情景,然後你可以據此採取些預防措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昨天晚上我在電視上看了《當哈利遇見莎莉》(When Harry Met Sally),我就知道,我極有可能今天一早就上穀歌去搜搜女主角梅格·里安(Meg Ryan),看看哪些她主演的片子是我還沒看過的。一旦我上了網,找到了最想找的東西,我很難就此罷手:

我看到了,梅格嫁給了鄧尼斯·奎德(Dennis Quaid)。是奎德兄弟裡頭的哪一個?我去維琪百科上搜搜鄧尼斯·奎德。噢,是帥的那一個,早該猜到的嘛。瞧哇,他父親是吉恩·奧特裡(Gene Autry)的堂兄弟!好久沒想起吉恩·奧特裡了,還記得他那首《風滾草》(Tumbling Tumbleweeds)嗎?真好聽。不知道iTunes上有沒有……如此下去沒完沒了。要想不浪費這麼多時間,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把「不要上網去搜梅格·里安」記在清單上。把其他可能會讓人分心的事情也寫下來,提醒自己別做。(在後面一章裡,我會深入談談上網的壞處。)

這個建議,再加上待辦清單,應該對你有幫助。這些辦法沒法根治拖延的習慣,但這一類「自我操縱」的策略能讓做事拖遝的人變得高產高效起來。

我想再強調一遍的是,你必須提前把這個待辦清單寫好,前一天晚上就很不錯(但也別太早了,免得還沒放到鬧鐘旁邊就找不到了)。睡覺前,你可以想像一下起床之後做完一大堆事兒的情景。千萬別等到鬧鐘響了之後再琢磨今天你想幹什麼,否則,你的清單上很可能就會加上一項「翻個身,繼續睡」。

最後還有一點,就是鬧鐘。咱們這些結構化拖延者很可能會把鬧鐘按掉,然後翻身接著睡。很多鬧鐘都有「小睡」功能,讓賴床變得更為簡便。如果你能從床上伸手去把「小睡」鍵給按掉,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好的辦法就是再買個鬧鐘,響聲很大的那種,比第一個的響鈴時間晚兩分鐘,然後放到廚房的咖啡壺旁邊。





第四章

放點音樂吧 



《找到節奏》(Get Rhythm)是約翰尼·卡什(Johnny Cash)的一首好歌。歌裡唱道,擦皮鞋的小男孩對黑衣男子說,「鬱悶的時候就打打拍子,歡快的節奏會趕走煩惱」。這不僅是個好建議,還是咱們這個「戰拖」方法的第四步。我不是說,如果你這人缺乏節奏感,就應該努力培養它,當然這也是個令人十分崇敬的目標。我就是個五音不全的人,證據確鑿。在三藩市巨人隊的棒球賽上,觀眾們會擊掌給隊員們鼓勁,每逢這種時候,我環顧四周,總是發現我比人家慢半拍。人家的手掌都分開了,我的剛拍起來,反之亦然。這挺尷尬的,可這並不意味著我沒像大家一樣賣力加油。


顯然,音樂和情緒之間存在著直接的關聯。我們用「悲傷」或「快樂」這種描述情緒的詞語來形容音樂。我們對孩子哼唱搖籃曲,讓他們安靜下來——當然,像我這種沒有音樂細胞的人,就只能放搖籃曲唱片給孩子聽了。哼唱也能讓我們自己平靜下來,而進行曲則能給人昂首闊步的感覺。即便是沒有這樣的感覺,它起碼也能讓我們對行軍的感覺好一點兒——如果出於某種原因我們必須行軍的話。當我們悶悶不樂的時候(愛拖遝的人經常這樣),一首節奏極富感染力的歡快歌曲能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咱們這些拖延者的確會受到鬱悶情緒的困擾。究竟是拖延導致了鬱悶,還是鬱悶導致了拖延,我也不知道。但不管是哪一個在先,這兩個因素總是相輔相成。有些抑鬱個案需要心理療法或藥物的説明,或是兩者都需要。但是,據我自己的經驗來看,恰當的音樂往往很有用處,花費也少得多。

但這裡有個問題。不合適的音樂會讓情況變得更糟。如果你比較鬱悶,提不起勁來,你需要聽聽滾石樂隊(Rolling Stones)的《啟動我》(Start Me Up),或是艾瑞莎·弗蘭克林(Aretha Franklin)的《尊重》(Respect),如果你還惦記著約翰尼·卡什,那首《田納西旗幟》(Tennessee Flat Top Box)也不錯。他的那首《傷害》(Hurt)就不行了,唱的全是他弄傷自己,想看看自己是否還能感受到痛苦。

可是,當憂鬱襲來的時候,恰恰就是《傷害》這種歌唱出了你的心聲。我猜,大概這正是布魯斯音樂名稱的由來吧。早上起來,我情緒有點低落。兩杯、三杯、四杯咖啡都沒用,我還是打不起精神。或許聽聽音樂會好一點?噢,這兒有一張約翰·李·胡克(John Lee Hooker)的專輯,我可以聽他大唱威士卡和女人(確切點說,是女人們)如何毀了他的生活。但顯然這沒什麼用。

我需要聽的是像《歡樂音樂妙無窮》裡《七十六把長號》(Seventy—six Trombones)那樣的歌。聽到這首歌,心情就變好了。它的節奏讓我渾身是勁,躍躍欲試。劇中哈樂德·希爾教授帶領河畔城樂團,走過愛荷華小鎮的場景,不禁讓人憶起高中樂隊在半場休息時的模樣——記憶這東西真奇怪,高中歲月其實挺遭罪的。因此,答案很簡單:如果你起床之後心情不好,就把這首《七十六把長號》放進唱片機或CD機裡,或是在你的iTunes裡選中,不管你用什麼聽音樂,把它放出來就是。

但是,如果你一醒來就覺得不爽,誰替你挑音樂呢?此處就用得上科技手段了。不一定非得是史蒂夫·約伯斯(Steve Jobs)造出來的東西不可。那種老式的、能定時開機的收音機就可以,只要你能找到一個在清晨播放輕快音樂的電臺就行。頭一天晚上你調到那個台,喜不喜歡裡頭播的歌都沒關係。或許你是個無政府主義者,最不想在一大早聽到的歌就是《星條旗永不落》。或許你是個仇英分子,不願聽滾石樂隊大唱《啟動我》。這些都不要緊。選一個快活的電臺,把音量開大,設定好時間,然後把收音機放得離床頭遠一點,到時候你就會有勁起床的。一大早上你不大會去挑選電臺,但你可以前一天晚上就弄好。

當然了,世上有好多輕快的歌曲,但凡正常人都不介意聽一聽,哪怕他們當時並沒有聽這種歌的心境。很多經典歌曲都很合適。所謂經典,我指的是20世紀60年代、70年代和80年代的搖滾和鄉村歌曲,如今的電臺裡都管這些叫「老歌」。我不明白為什麼。本尼·古德曼(Benny Goodman)、賓·克羅斯比(Bing Crosby)和耐特·金·科爾(Nat King Cole)才是老歌手,是我父母那輩人聽的。滾石、披頭士、老鷹樂隊,他們的歌都是很棒的經典音樂啊。人人都應該承認才是。

如今,你用不著非得依靠本地電臺裡快活的早班主播替你選歌了。你自己就可以挑一些能讓你快活起來的歌曲,讓你精神百倍地開始新的一天。當然了,你得挑個心情愉快的時候(少有是吧)先把這些歌選好。

你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讓音樂來幫你「戰拖」。把它跟上一章講到的「一隻鳥接著一隻鳥」的策略一同運用。好比說,你想把車庫整理一下。這是個艱巨的任務,一下子肯定收拾不完,但有了合適的音樂,你就能順利開始。找一張最喜歡的CD放上,下定決心,挽袖子開始幹活,一直幹到這張CD放完。更好的辦法是,先挑選一些讓人幹勁十足的歡快音樂,它們甚至可以是那些能讓你主動想要去歸置舊工具的歌曲,把它們編成個「車庫整理歌單」。當然了,此處有個潛在的危險。你可能會決定在動手收拾車庫之前,先從音樂庫裡把合適的歌找出來,結果你就埋頭整理音樂去了,忘了收拾車庫。

為「鼓勁歌單」選歌,並不是要你評價哪首歌或者哪個演唱組合最棒。或許你認為披頭士的《嘿,裘蒂》(Hey Jude)顯然比《噢--滴,噢--達》(Ob-La-Di, Ob-La-Di)好得多,但後者就更適合在早晨聽。我碰巧就認為尼爾·戴蒙德(Neil Diamond)比貝多芬強,就算你不認為如此,你還是得承認,他的歌裡有很多都相當帶勁。卡崔娜與波浪樂團(Katrina and the Waves)沒有進入搖滾名人堂,但你很難否認,《陽光漫步》(Waliking on Sunshine)是一首能讓你蹦蹦跳跳的快活歌曲。依敝人之見,最適合早晨叫醒我的歌就是蕾西·J.多爾頓(Lacy J. Dalton)的《黑咖啡》(Black Coffee)。

這首歌證明,即便歌詞十分憂傷,甚至帶點心理不大正常的感覺,只要節奏對味,照樣很合適放在「鼓勁歌單」上。這跟咱們前頭舉的幾個例子不大一樣。《黑咖啡》這首歌的詞兒並不算振奮人心。「吐司烤糊了,窗外大雨傾盆,多爾頓感到愛人也將離她而去——可她還有咖啡的陪伴,幫她熬過這個悲催的日子。」儘管這首歌傳達的資訊很鬱悶,可旋律卻十分快活,特別有感染力。聽到這首歌,你只會想著喝上一杯黑咖啡,然後精神百倍地開始幹活,而不會陷入多爾頓的諸多煩惱之中。

布魯斯音樂也稱藍調,其英文Blues也有「憂鬱」之意。——譯注

華納兄弟影片公司拍攝於1962年的歌舞劇。——編注

美國國家進行曲。——編注





第五章

電腦與拖延


從某方面來說,電腦是拖延者們的恩物。愛拖遝的人總是要耗到最後一分鐘,等到「不能再拖的確定無疑的」截止日期就要找上門來時,才把活兒交出去。如果要交的東西可以用電子郵件發,那拖延者的「最後一分鐘」肯定還要更加接近最後期限。以前可不一樣,在極為不便的舊年月裡,你只能去郵局,就算在沒那麼不方便、也沒那麼久遠的年月裡,聯邦快遞最快也要隔夜才到。如今發封電郵就行了,對方立即就能收到。如果你運氣好,住在亞洲或歐洲,甚至美國東海岸也行,而對方住在西海岸,截止時間又眼看就要到了,那對方收到電郵的鐘點比你發出它時還要早哩。


可對於拖延者來說,電腦也是個禍害,因為人們太容易把時間浪費在毫無價值,又與手邊任務毫不相干的事情上了。最大的問題就是處理電郵和上網。

說到電郵,我必須承認,至今我還沒想出什麼好辦法能幫拖延者避開它特有的危險。我希望把我自己的困難說出來,起碼能讓面臨同樣問題的人不感到孤單吧。然而,要說如何抵制沒完沒了地上網,鑒於本人向電腦屈服的豐富經驗,我倒真有一些建議可供分享。

電郵悲喜劇

回想以前那會兒,絕大多數的信件都是裝在信封裡,被郵遞員送來的。那時候我就不擅長及時處理它們。我做這些事頗有自己的節奏。信件來了,我開始拆信。出於某些原因,我會坐下立即處理幾封。其他的事情,比如帳單,我把它們堆在一起,每月肯定會處理一次。我終於還是養成了按時付帳的習慣,因為不這麼幹的代價太慘痛。其餘的信有的拆了,有的沒拆,都堆到桌子那頭去,「以後再說」。漸漸地,有些信件終於掉到了地板上,很久沒人注意,或許永遠也沒人搭理了。就這樣,案頭的信件堆保持在「可控狀態」,變成了一個任務倉庫,不想做其他更緊急的事情時,我就到這裡頭來翻幾件做做。

這個處理方法偶爾會導致糟糕的結果。有些掉下去的,或是埋在堆裡從沒打開過的信實際上十分重要。但這種情況不多。如果對方真的很期待回信的話,一般會打電話給我,或是再寫一封信來催。那樣我就會從信堆裡把它翻出來處理掉。就算是我,也沒蠢到不去理會某些標著「緊急」字樣的信件,比如國稅局的。

這個方法遠稱不上完美無缺,可有時候竟也有好處。我年輕的時候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做過一陣子助理教授,負責研究生的招生工作。那個研究生專案不算大,我總是把申請信都堆著,直到系主任提醒我下次開會該提交最佳候選名單的時候再處理。大約10年後,那時我已離開了UCLA,正打算為斯坦福大學的一個研究所籌集點資金。我約了矽谷一位CEO吃午飯,他的公司是做數據機的,產品品質非常好。當時,人人都想在家撥號上網,1200波特的數據機是最先進的型號,還挺貴的,誰都想要。而這家公司的產品最好,這位元CEO的事業正風生水起。

午餐期間他告訴我,以前他在加州的一所州立大學念本科,讀的是哲學專業,曾經申請過UCLA的研究生。他想讀研,只不過是因為他不知道畢業之後想幹嗎。他一直沒收到UCLA的回復,但在等消息的期間,他創立了自己的數據機公司,從那以後就財源滾滾。我跟他說,我知道怎麼回事兒:他的申請材料寄到了我這兒,堆到了桌子後頭,然後掉到了地上,所以我一直就沒看見過。我一下子覺得好內疚。

可這傢伙十分感謝我這樣處理他的材料。拿一個哲學碩士的學位(即便是UCLA這樣的名校)一般來說不會讓人名利雙收。若是因為想不清楚自己畢業之後該幹什麼而讀研,就更是如此了。所以對他來說這是件好事。那次他沒給研究所捐錢,倒是送了我一個最好的1200波特的數據機。

你或許以為,電子郵件出現以後,我的信件處理情況該有所改善了吧。比起處理老式的信件,回復電郵要簡單多了。可是,結構化拖延者的心理輕輕鬆松地就智取了現代科技——起碼對我來說是這樣。

如今,我的絕大多數郵件不會堆在桌子上了,而是堆在了電腦的收件箱裡。我用的是Gmail郵箱,它清除垃圾郵件和分門別類的功能很強大。遇見我不願想也不想馬上就刪除的郵件,我就把它們歸到資料夾裡去,但我敢肯定,只有當我的結構化拖延症徹底發作的時候,我才會去看這類郵件,比如國會女議員發來的報告、forests.com關於最近環境遭到破壞的材料,或是扶輪社的會議記錄,等等。

餘下的郵件都堆在我的收件箱裡。不知為何,絕大多數郵件我在收到的當天就處理掉了,但我從來不會全部處理完。我儘量偶爾處理一下那些沒打開過的電郵,特別是收件箱裡的郵件接近100封的時候。對方有時會給我發個小提醒,說之前發來的郵件是不是沒收到呀,然後我就去翻找,儘量回復掉。可是,就像以前那些會掉到桌子底下的信件一樣,還是有些郵件被我忘掉了,很久都沒處理。有時,當我終於點開這些電郵時,心裡內疚極了。好在我對付內疚的本事相當不錯。每有一封被我忘掉數月之久的電郵,就會有那麼一封我立即回復掉的(為了躲避某件更重要的事)電郵,其速度之快令收件人大驚失色。

我已經儘量利用電郵來管理信件了。我建立了一個名叫「真正緊急,不得忽略」的資料夾,強迫自己隔一陣子就把看上去很重要,但收到當天不想處理的郵件挪進去。可隨後我就把它忘了,幾個月之後才無意中看見。

Gmail郵箱有個標記功能,你可以給郵件打上個小星星,然後歸檔存放。它立馬就從收件箱裡消失了,成就感油然而生。但這跟丟到垃圾箱裡不一樣,過一陣子,當你幹勁十足的時候,你可以選中這個帶有星星標記的資料夾,這些郵件就顯示出來了。這看上去真是個好方法,可以讓我把現在不想處理,卻又想從收件箱裡挪走的重要郵件做上標記。可結果是,這個資料夾裡積攢下的郵件又跟收件箱裡的差不多了,所以也沒多大用處。而我野心勃勃、準備集中火力對付標星郵件的時候可謂少之又少。

不過,結構化拖延者倒是有個優勢,可以幫他們避開電子郵件的頭號危險。早年,當你收到信之後,就算你立即坐下來寫回信,等你收到回信起碼也得隔個五六天了。可現在呢,總有那麼一撥人,剛一收到你的回復就馬上又給你回了一封信,把球又踢了回來。這讓拖延者沮喪透了,他還沒來得及拍拍自己的肩膀,稱讚一下自己剛處理了一封郵件呢,對方的回復又來了!這種人漸漸明白,我並非他們的同類,因為即便我飛快地回復了原來那封郵件,他們再次回過來的那封我肯定會拖一段時間。行動迅速的高效達人對此十分鬱悶,有些人就把拖延者從自己的常用連絡人名單中刪掉了。可不幸的是,並非人人都能學乖。

上網逛逛沒問題,可別迷路

有些人會在電郵裡附上相關的網址,點開這些連結,簡直就是一頭栽進了兔子洞。你很可能花了好幾個小時,在網頁間轉來轉去,結果驀然抬頭才發現已經日落西山,一天已經過去。有時候你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積累起一些專門的小資訊,比如蓋穀倉用的金屬瓦片(如果你有穀倉的話,反正我沒有),或是塔吉克斯坦的歷史之類的。這些東西偶爾會派上用場,充當談資,或是做填字遊戲時幫個忙。但你很可能一耗就是一兩個小時或者一兩天,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收穫。

從一個無關的連結點到另一個連結,這有點像看垃圾電視節目。單憑意志力,很難管住自己。我會花上近一個小時的工夫,只為等著看一把金廚牌菜刀賣多少錢,或是蔬菜保鮮袋價值幾何,還有那個做成貝斯模樣、用的時候會唱「99瓶啤酒」的開瓶器是什麼價格。儘管我一個都不想買,可我還是忍不住想看。此時我需要一個能打斷魔咒的東西,比如該吃午飯了,或是一陣內急,得上廁所,插播個無聊透頂的廣告也行,或是節目裡出現了帕麗斯·希爾頓(Paris Hilton)或葛籣·貝克(Glenn Beck)。

我發現了一個小竅門,能在我忍不住想上網閒逛的時候管住自己。那就是,等到某件肯定會發生的、能打斷我的事情快來了的時候再上網。比如我餓了,或是過不了多久太太肯定會拉我過去幹個急活兒,要麼就是我已經感到了內急的前兆。如果你用的是筆記型電腦,那還有個法子:上網收郵件之前把電源線拔掉,電池沒電了,魔咒自然就打破了。可是,隨著電池的性能越來越好,這一招也不大管用了。

如果沒有別的招,你就定個鬧鐘,一小時之後響鈴。當然,塔吉克斯坦的歷史你可能就要少瞭解一點咯。

①地區性社會團體,以職業交流及提供社會服務為宗旨,每個社員都來自不同的職業。——編注

②帕麗斯·希爾頓是美國名媛,話題女王。葛籣·貝克,美國知名脫口秀主持人。——譯注





第六章

「平攤型」人士的呼籲

  

從本質上說,左撇子並沒什麼不方便的,但是,當整個世界都是為了右撇子們而設置的時候,事情就真有點彆扭了。比如大學教室裡的椅子就在右手邊設有一塊小翻板,方便人們記筆記。坐在這樣的椅子裡,左撇子只能左胳膊懸空寫字,或是彆彆扭扭地將就一下:把右胳膊肘支在小板上(那本是右撇子們放筆記本的地方),把筆記本放在狹窄的左扶手上(那本是右撇子們用來放胳膊肘的)。咱們不妨把左撇子叫作「情境障礙」:碰到只考慮了右撇子需求的情境,左撇子就成了障礙。


我不是左撇子,可我也有個沒那麼著名的情境障礙。在這個為「疊放型」人士設置的世界中,我是個「平攤型」的人。這個話題很值得討論,因為以我的經驗來看,相當一部分結構化拖延者都屬於平攤型。

「疊放型」人士指的是那些慣用層疊式檔筐的人。有朝一日,這種東西必將淪為模糊的回憶,因為到時候全世界都不用紙張啦。可是現在,這種檔筐還佔據著許多辦公室。對於「平攤型」人士而言,這奇形怪狀的東西就像是在提醒你,世上還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但疊放型人士的確經常用這東西。實際上,要判斷一個人是否屬於疊放型,只要看他會不會用這種檔筐就行了。以下這些快活的建議來自薩莉·艾倫(Sally Allen),她的博客教人如何整理收納,變得井井有條:讓紙張「流動」到終點站去。噢,你是說沒有終點站這回事嗎?我的朋友,那就是疊放起來的檔堆呀……迷路的紙正在尋找回家的路……創建一個適合自己的歸檔系統,就好比在彩虹的盡頭找到一罐金子。一個好用的歸檔系統能幫你重掌控制權,提升你的專業形象,提高你的辦事效率。

我相信薩莉·艾倫是個可人兒,而且她說的都沒錯。可她是個疊放型的人。疊放型的人認為,把一小時後(或是一天后、一周後)要用的資料存放到層疊式文件筐裡是件很自然的事兒。要用哪份材料的時候,伸手把那一層抽出來就行了。可他們不明白,在平攤型人士看來,這種做法是多麼怪異呀。

有一天,我打算給帕羅奧圖診所寫封信,解釋一下我的帳單出了毛病,我要付的錢應該沒那麼多才對。這件事情頗為複雜,帳單啊,信件啊什麼的,在我面前攤了一大堆。還沒等我寫完,時間就到了,我該起身去幹別的事了。遇到這種情況,疊放型的人會把這些資料統統收起來摞成一堆,放到文件筐裡回來再接著寫。要是我這麼幹了,桌面上就會出現一處沒放任何東西的空間。這種空白就是疊放型的標誌,鐵證如山。

當然,我不是這麼做事的。我把沒寫完的信留在桌子上,材料直接攤在桌面上。嚴格地說,它們並不算是「直接攤在」桌面上,因為下頭還墊著其他沒幹完的事呢,比如批改了一半的作業、寫了一半的講義、讀了一半的小冊子等。

事實就是,我是個平攤型的人。我喜歡把手上在做的事情全部都平攤在眼前,召喚我繼續回來做。要是我把東西都摞好收進層疊式的檔筐,那我就從此再也看不見它們了。問題不在於我找不到(雖然這種事也的確發生過),而是我根本就不去看。我天生就不會打開那種多層檔筐,抽出一遝做了一半的文檔,然後接著做。

你可能會想,電腦會解決這問題吧。非也,上一章裡你也看到了。平攤型人士會把所有的文檔都攤在電腦桌面上,最後,電腦桌面就跟真的桌面一樣亂。就像我之前說的,我這種人看郵件的時候,只會處理收件箱裡的。要是我建個資料夾,命名為「緊急事項」,那肯定一點用也沒有,我永遠也抽不出時間來打開它。

我也用檔筐這種東西,我拿它來:(1)把做完的、從此再也不打算看第二眼的東西存放起來;(2)把不願看、但扔掉又不太好的資料存放起來。比如說,一位前同事把她剛寫完的論文發給你看,文章又臭又長,扔了吧,不大地道,何況下次見到人家時你還得撒謊。但是,如果你把這篇文章放到了檔筐裡,你就可以說:「嗯,我把它收起來了,準備今年夏天看。」意思就是說,你有個貼著「今夏閱讀」的檔筐,而且你把它放進去了。這樣一來,你並沒有撒謊——儘管你今年夏天(或是此後任何一個春夏秋冬)讀它的概率是零。

瞧瞧我的桌面,這模樣大概要遭到薩利·艾倫這種疊放型人士的批評了。這類人認為,堆滿了紙張的桌面是混亂無序的象徵。但事實並非如此。這就好比一個左撇子學生,正扭著身子在小桌板上將就著記筆記。你不能說人家身體不協調吧。問題在於,這學生有情境障礙,就跟平攤型人士的遭遇一樣。整個世界都是為了疊放型的人設計的,方便他們借助檔筐這種東西把紙張都摞起來。平攤型人士可用的地方只有桌面、檔筐的頂層表面、身邊的椅子,還有地板。要是有個適合平攤型人士的收納系統,我們也能跟別人一樣井井有條。

我有個主意:應該把現有的辦公桌面換成旋轉桌面,就像中餐館裡用的那種。這種桌子上還有一層稍小的桌面,可以旋轉,覆蓋了底面的大部分,只餘下食客們放碟子的空間。各式菜肴都放在旋轉桌面上,轉動一下(動作要輕,除非你想把蘑菇雞片甩到襯衫上),人人都能夠得著。

直徑四米五的旋轉桌大概夠用了。我的整個人生都可以攤開放在上頭。我可以把它分成若干個扇形區域,以字母命名。寫完了給診所的信之後,我就把桌面一轉,找到寫著相應字母的那一塊,把材料放上去。(「醫療」那格可以叫作M,「診所」是C,然後「信件」叫作L,「未完成」叫作U,「煩心事」叫做S。要是我有個旋轉桌,我肯定能摸索出起名的竅門。)

把檔在旋轉桌上攤開之後,我肯定能注意到所有的檔,一個也不會落下。若是摞著放,這種青睞它們是肯定得不到的。而且,我肯定能把檔歸置得井井有條,就像疊放型人士能做到的一樣。

有一點我得承認,我的辦公室大概是四米八乘四米八,直徑四米五的旋轉桌必然要佔據很大空間。我能想像到,這大概就像是照片上火車模型俱樂部裡的情景。整個屋子的地板都被模型火車的沙盤佔據著:小小的城鎮、紙模做成的山巒、火車鐵軌交叉密佈。玩模型的人在這些東西之間鑽來鑽去,忽然從屋子中央某處冒出來。由於旋轉桌是圓的,而我的辦公室是方的,那我的椅子大概得放在某個角落裡。我打開門,從旋轉桌底下鑽到那個角落去,冒出頭來,然後像疊放型人士一樣,高效而整潔地開始工作。我也可以像那些火車模型愛好者一樣,帶個牛仔布的工程師帽子——儘管這副打扮並非必需。




第七章
  
與敵人合作?



或許,戰拖的最佳方法就是跟不拖遝的人合作。而且,不,這些非拖延者絕不是我們的敵人。事實剛好相反——公平一點說,在很多情況下,是咱們弄得人家心煩意亂。在咱們看來,他們正常的工作習慣不僅頗為怪異,還挺嚇人的。但要說完成工作的話,這種人比鬧鐘好用。當然了,他們也比鬧鐘更難「關掉」。我跟非拖延者們合作寫過不少東西,結果都還不錯。20世紀80年代,我曾跟一位故友喬恩·巴懷斯合寫過一本書,他是個特別聰明的邏輯學家。他的寫作方法是:想好要寫什麼,列個提綱,提筆開寫,然後一氣呵成,直到寫完。天曉得他怎麼會養成這種怪異習慣的。他希望我執筆的部分也能在差不多的時間點完成。這段合作經歷對我們的友誼是個挑戰,但書寫得十分順暢。巴懷斯的這種寫作方法,以及他那副得心應手的模樣,讓我看了大受啟發,我下定決心要學一學——結果還是沒成功。


好幾年前我想到了一個主意:做一檔公共廣播節目,名字就叫「哲學清談」。我為此高興得很,但當然了,我啥也沒做。隨後我對朋友肯·泰勒提了這個想法,肯跟我一樣,也在斯坦福大學的哲學系任職。他還有一點跟我一樣,嗓音不錯,很適合做廣播節目。我們都熱愛語言哲學。但是,在諸多重要的方面他跟我(以及大多數哲學家)截然不同。他是個地道的A型血人,坐言起行,辦事從來不拖泥帶水。我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呢,他已經拉著我向斯坦福大學申請了試做節目的資金,還去參加了公共廣播節目大會。我們拿到了一筆錢,錄了一期試播節目,參加了大會,對節目導演們圍追堵截,向他們闡述這個偉大的想法。他們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瞧著我倆,解釋說,就算是公共廣播的聽眾們也肯定不願意花上一個小時,聽幾個哲學家大談自由意志、上帝是否存在、虛無主義、數字究竟真不真實這種話題。我很喪氣,打算放棄了。但肯不願甘休,後來我們終於找到了本·曼尼拉,一個精力充沛、人脈很廣的廣播節目製作人,而且他像肯一樣,沒有拖延的天分。

如今我們有了一檔名為「哲學清談」的廣播節目,很多電臺都在轉播。我們的聽眾很多,而且都很喜歡這個節目。(如果你不認同大多數節目導演的高見,覺得這節目挺有意思,那就去philosophytalk.org上聽聽吧。)每星期我們開一次節目策劃會。肯還發動學生們提供節目主題、相關資料、候選嘉賓名單。每星期日早晨我倆開車到三藩市去,在KALW電臺漂亮的錄音室裡做上午十點檔的節目。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我也拖不到哪兒去了。

跟一個不拖延的搭檔結伴做事,就跟定了個鬧鐘差不多,何時該幹活用不著你操心。當然嘍,弊端就是你要工作得更辛苦。

你可能會問,要是兩人都愛拖遝呢?兩個結構化拖延者在一起也能做不少事,只要他們倆拖著的事情和著手幹的事情能協調一致就行。我現在的搭檔是凱帕·考爾塔,一位元來自巴斯克地區(Basque)的哲學家。毫無疑問,他做事也愛拖(儘管程度跟我不一樣)。但我們還是合作寫完了一本《語用學評述》(Critical Pragmatics),只比預期時間晚了一年而已。我也說不上來我倆是怎麼完成的,但的確完成了。

我的另一個搭檔大衛·伊斯雷爾就不是拖延者。或許他以前是,如果是的話,那他老早就改掉了這個習慣。他是個電腦科學家,在電腦行業裡有份全職工作。可他倒真有個毛病,或許我是史上第一個診斷出這個病症的人。我把他的毛病叫做「右括弧缺失症」。大衛的腦瓜裡總是裝滿了想法,對我的反對意見尤其多。我剛說完上句,他的反對就來了。他的念頭多到前一個還沒說完,下一個就又冒了出來。他給我的典型回答是這樣的:「你是對的,應該指明兩者的區別(但是,順便插一句啊,你沒想清楚為什麼需要指出(它其實沒說到點上(當然,它的定義究竟是什麼還很成問題……」大衛講起話來,從來不缺左括弧,可他總是沒法補上那些右括弧,好把他無數的想法完完整整地說完。

然而,我倆合作得還挺好,因為每次一聽完他跑題的前兩句(不管他說的是什麼),我就開始遊神了,我會選出貌似最合理的一條,替他把句子補完,其他的一概不搭理。之後,我倆的對話就以這種模式進行下去,到最後我們也能達成一致,甚至還能做完一兩件事。跟大衛合作真是太逗了,以至於幾乎沒有苦惱的成分。唯一讓我痛苦的就是他這沒法把句子說完整的毛病,還有他非得幹成一件事的堅持勁兒。

在我有幸與之合作的搭檔中,絕大多數都有那麼一丁點兒強迫症的傾向。任務一來,他們就著手開始做。我這人做事有個指導原則:某個能夠勝任的人已經在做的事情,我絕不重新再做一遍。儘管我努力克服拖延症,但從我知道合作項目裡有些事情要做的那一刻起,到我真的挽袖子動手,這之間總會有那麼一段短短的「暫停期」。此時我的搭檔往往已經開始了。對此我沒啥意見。

所以,如果你精心選對了搭檔,等到你準備動手做事時,他們八成已經做了不少了(他們沒法拒絕立即動手的誘惑)。這未必意味著你做的就會比分內的事情要少。去稱讚你的搭檔吧,誇他們做得真棒,把這當成你的正經事。你要確保他們知道,你很清楚他們在你拖拖拉拉的時候幹了多少活兒。發揮你結構化拖延的本事,去做一大堆相對沒那麼重要的事情,那也是非拖延人士絕對不會抽時間做的事。去買午飯,放點音樂,讓他們高高興興地幹活兒。



第八章

額外福利

  

結構化拖延者有個絕好的額外福利:有時候,排在清單頂頭的重要事項會自行消失。就在不久前的一個上午,我本該給一個從前的學生寫推薦信。他拿到博士學位大概有十幾年了,如今在一所大學裡當教授,那個小鎮挺不錯,但有點沉悶——就像我們說的,是個適合養孩子的好地方。如今他的孩子們都大了,他想換到一個沒那麼適合養孩子的地方去工作,所以我答應給他寫封推薦信。這不算是讓人望而卻步的艱巨活兒,但卻被我列為一項重要的待辦事項。


可那天上午他發來了好消息。原來,他申請的所有工作崗位都要先選出合格候選人,然後跟推薦人直接聯繫。我壓根就不用寫信了。等到有人找我的時候我再答覆也不遲。這可能是好幾個月以後的事了。時間突然多出來了!好吧,也不算是突然多出來的,因為就算是沒收到這封郵件,我也一樣照拖不誤,不寫推薦信。但無論怎樣,我沒有把時間花在寫那封我本該寫的信上。所以,這是天賜的富餘時間啊,而且一點內疚感都沒有。

在第一章裡我們看到,良好的自欺本領對結構化拖延者很有好處,激勵他去做一些有用的事情,借此逃避那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其實說到底也沒那麼重要)。但有些時候,就像那天似的,連良好的自欺本領都用不著了,老天給了愛拖遝的傢伙一點小獎賞。幾周前人家跟我要推薦信的時候,我很可能馬上就寫了。可我拖了,我心想,等到他快要用的時候,自然會提醒我一下(或是兩三下)。要是我真的一早就寫好了,很可能是徹頭徹尾的白費工夫。或者說,一部分工夫白費了——在校方需要推薦信之前,我的這位學生可能又寫了一篇論文,或是又拿到了一筆科研基金,那我還得重寫。也有那麼一丁點可能,我把信給丟了,放錯了地方,或是不小心刪掉了,要麼就是還沒存檔的時候硬碟壞了。也有可能在他用到推薦信之前,這個世界或者學術界完蛋了。

2011年的電影《憂鬱症》(Melancholia)裡,一顆名為「憂鬱症」的星球撞上了地球,地球因此毀滅了。在這場災難發生前,有一段清楚的徵兆期。克裡斯滕·鄧斯特(Kirsten Dunst)扮演一位深陷憂鬱症的女子,跟心態良好的姐姐、姐夫和小外甥同住。我們可以看到,抑鬱的克裡斯滕·鄧斯特接受事實(世界即將毀滅)的能力遠比擁有好心態的家人強得多。身患憂鬱症讓她能去寬慰小外甥別害怕。我的意思是,在她的憂鬱症中有相當多拖延的成分,她沒把時間浪費在憂慮那麼多愚蠢的事上,這令她鎮定又冷靜。我不是說,世界末日是她拖延習慣的額外福利,但那種鎮定的態度卻是。

老話說,「今日事,今日畢」。這話頗為荒謬。咱們姑且假設,每一天的結束是午夜時分。根據這句諺語,只要時間還沒到午夜,你就應該幹點什麼,哪怕這事兒明天照樣也能做。這意味著,你不能看「囧司徒每日秀」或「大衛·萊特曼深夜秀」這樣的節目,除非你把它們當成正經任務。這樣一來,你就跟熱點事件和重要的文化潮流絕緣了。這話還意味著,午夜之前你絕對不能上床睡覺,除非你今天完全沒事可做了。真是個愚蠢的建議。

更好的建議是,「切勿把那些在明天到來之前就可能會消失不見的事情在今天就做掉」。但是,如果你是個結構化拖延者,你就不需要這條建議了。你會自動自發地不去做那些事。這就像是額外福利啊。

寫在待辦事項清單上的任務有時會沒影兒了。一個方法是你把它做完了,但還有些辦法也能讓它們消失不見。比如,別人有可能把它做掉。如果有件事情本該是你做,但你就是耗著不幹,坐等別人等得不耐煩了,然後把它做掉,這種行為無異於操縱別人,很招人厭。但事情有可能是這樣的:如果你沒有急慌慌地去做,那特別想做這件事的人就有了機會。比如說,系主任讓我推舉幾個候選人參加明年的坎特演講(系裡資助的重要活動,只有受邀者才能發表演講)。她希望我給每個候選人都加上注釋,方便系裡討論。我特討厭這種活兒,因為你得評估別人,挑來揀去,還得在系裡的會議上為自己的選擇辯護。

但有人愛幹這種事。所以我留出幾天時間,好讓這項工作自行消失,或是變得簡單一點。當然囉,系裡的同事們開始給我提建議,寫得還挺長。他們已經把評估的部分做完了。於是我就把大家的郵件拷貝粘貼,編輯整理一下,再感謝同事們一番,這份報告就齊活了。我用不著為哪個人辯護,因為同事們會為各自的選擇辯護。或許我會含含糊糊地提一兩個人,證明我積極參與了。我挑了幾個合適的人(我很願意對這幾個人說,「我推薦你參加坎特演講」)。他們都沒有紅到被大家積極討論的地步,所以我也用不著為自己辯護。

有些任務會自行消失,是因為狀況出了變化,事情變得沒必要去做了。自打三藩市巨人隊贏了2010年世界大賽冠軍之後,我發誓要把2011年季後賽的票都買到手。當然了,我一直沒抽出時間來辦這事,結果他們打輸了錦標賽,甚至連外卡賽都沒進去。感謝老天,幸虧我沒早早去買票!

有時候,要是你在動手做事之前等上一會兒,你就會發現合適的做法。我需要給電腦配一台新印表機。這意味著我得去趟電腦城,在那邊我肯定會挑花眼。鐳射的還是噴墨的?黑白的還是彩色的?是幾乎不花錢買台便宜的印表機,之後使用昂貴的墨水匣呢,還是先付一筆不少的錢,買台耗材便宜的印表機?我需不需要用它列印信封或者六寸照片?需要附帶掃描和傳真功能嗎?上回我發傳真是在什麼時候?掃描呢?這種印表機在新的蘋果作業系統下能用嗎?如果需要的話,我真的會去裝一個新的蘋果系統?或許最好在網上查查印表機的資料,或是讀讀《消費者報告》(Consumer Reports)。可我寧可啃圖釘,也不願意讀《消費者報告》裡講印表機的部分。

所幸的是,在這方面比我懂得多的人到處都有,起碼人家的主意比我堅定。明天我要跟一位同事吃午飯,對於印表機他肯定有一堆建議要說。這些建議有可能毫無用處,但是如果我聽了他的建議,那至少萬一機子不好用的話,我用不著責怪自己。我也可以問問我家鄰居,他可是《消費者報告》的熱心讀者。他是個工程師,所以在我心目中,他應該對所有科技產品都很懂。這兩天我肯定能遇見他。今天不用去電腦城了,不用上網查資料了,甚至連印表機這事兒都不用想,就讓一切水到渠成吧。這種有用的想法自然而然就浮現在結構化拖延者的腦海裡了。

寫到這裡,或許我該謹慎一點。我一直在盡力讓拖延症患者們少一點兒內疚感,因為他們的問題極有可能屬於結構化拖延,也就是說,他們做完的事情其實已經不少了。在這一章裡,我一直在說拖延的好處。可我不想走得太遠。

當我還是個年輕哲學家的時候,我曾向一位資深同事請教過快樂的秘訣是什麼。此人名叫派特·薩普斯(Pat Suppes),是一位著名的科學哲學家,對人性有敏銳而睿智的認識。他並沒給我什麼忠告,而是給我講了一個頗為搞笑的觀察結果,說許多對自己很滿意的人是這麼做的:

對自己的短處和缺點仔細盤點一番;

把它們視作美德;

很欽佩自己擁有這些「美德」。

粗魯的人覺得自己很有男子氣概,學究們欣賞自己對細節的關注,本性自私而卑鄙的人覺得自己幫助市場實現了優勝劣汰,等等。

我可不想讓愛拖遝的同道中人落入這種陷阱。拖延是個缺點,而非深藏不露的美德。我的目的絕非樹立一套哲學體系,把拖延者們變成英雄(儘管這個命題研究起來可能挺有趣的)。我只是想說,拖延並非是世上最糟糕的缺點,你可能有愛拖遝的毛病,但你依然做完了不少事。況且,如果你能用上些不錯的自欺本領,再拿出些意志力來「操縱」一下自己,拖延的程度可能會減輕一些。最後,也就是這一章的核心觀點:有些時候,缺點也有額外的福利。





第九章

你看拖延不順眼?



數年來,本書第一章的內容被我貼在我的個人網頁上。一位元女士讀到之後,把連結發給了她先生(我稱他尼爾吧),隨後他給我發來了下面這封電子郵件:


我太太做事很愛拖,她把您那篇講結構化拖延的文章連結發給了我。她覺得文章寫得很有趣,可我很反感。或許裡頭講了對付拖延的有效方法,可它並沒有解釋拖延這個現象,也沒有探討為何學術界的拖延之風比其他任何領域更甚。我就是大學老師,我發現,我的很多同事都會捂著論文不寫,一拖就是好幾周;成績單好晚才交,把流程搞得一團糟;教材訂單一拖就是幾周,甚至幾個月,書店都快急瘋了。為什麼啊?我懷疑部分原因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yevsky)在《地下室手記》(Notes from Underground)裡寫到的病態念頭:某人忍不住想做出自我傷害的事兒,僅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機器。但我認為主要原因是學術界人士的傲慢態度,這些人認為偉大的思想家不該受到俗世規則的束縛,就算違反規則會妨害他人也無所謂。所以,我認為您的文章並不幽默,也沒什麼用,反而正是對高等教育界一大嚴重問題的寫照。

尼爾提醒我們關注一個要點:我們這些拖延者會惹得別人很心煩,尤其是配偶和同事。看起來尼爾並不愛拖。但經驗顯示,一個拖延者甚至能把另一個拖延者惹毛,特別是如果他們是配偶的話。兩口子裡頭,總有一個比另一個更愛拖——儘管這不是必要條件。

根據尼爾的診斷,我們這些做事愛拖的人之所以沉溺於自我傷害的行為,原因之一就是想證明我們不是機器。他這個想法是從陀思妥耶夫斯基處得來的。這個觀點挺有趣,卻沒能說服我。至少,它沒有把那種最讓人討厭的拖延行為解釋清楚。如果我想要向自己證明我並非機器的話,我可以做些讓自己很難受、卻不打擾別人的事情。我可以磨蹭著遲遲不出門,以至於我必須從辦公室跑到教室才能準時上課。到了教室我會上氣不接下氣,但同時也深信自己不是個機器。然而,這種行為並不是我太太或同事們最討厭的那種拖延。

我想,最讓人討厭的拖延行為,往往是那些為了證明你不受他人控制的舉動。比如我正待在書房裡工作,可太太突然沖進來讓我看看信用卡帳單,憑著她有條不紊的審查方法,她發現了有些地方有問題。顯然,她希望我立即放下手邊的事情,把筆記型電腦從腿上挪開,接過帳單(已經很貼心地被送到了我面前),立馬響應她的號召。儘管她並沒有什麼靠得住的理由證明這事兒非得今天辦不可,不能拖到明天。

我很可能當時並沒有在做什麼重要的事情。我可能在看港口機電公司發來的促銷郵件,郵件中附帶有絞盤、太陽能發電機、扭力扳手和其他種種此類商品的優惠券。雖然我其實並不需要這些東西,但沒准以後會用到。儘管如此,我太太並不知道我沒在幹正事(儘管她可能有所懷疑),她以為我正在寫一段極其重要的東西,要是她沒來打擾我的話,這段東西或許能改變哲學的發展歷史。所以被打擾的我顯得很窩火。

於是我就故意拖著,不看帳單,耗的時間比平時還長。此舉不是為了傷害我自己,或是證明我不是個機器。我這麼做是為了(如果真有目的的話)讓太太知道,你先生我正在絞盡腦汁,苦苦思索重大命題(就算是吧),此時打擾我可沒好處。

我這行為其實相當幼稚,並不屬於結構化拖延。我拖著信用卡帳單不看,並非是為了去做別的事。事實上,太太給了我一個相當好的機會,讓我把本該做的事情拖得更久,比如下決心選定下個季度的教材清單。剛才我看機電公司的促銷廣告不就是為了不做這件事情嘛。

我不看帳單是為了抗議太太打擾我,這個想法頗為荒謬可笑。可我倆這種行為模式已經持續了50年之久。

我的建議是:結構化拖延是一碼事,而故意做給配偶看,讓他(她)知道你不受他(她)轄制又是另一回事,這兩者不能混為一談。這種招數應該留到他(她)提出真正無理的要求時再用。順便說一句啊,我太太從沒提過這種要求。

尼爾對學術界裡愛拖拉的同事們尤其光火。他認為那些人拖延的原因大概是傲慢:「這些人認為偉大的思想家不該受到俗世規則的束縛,就算違反規則會妨害他人也無所謂。」我敢肯定在他愛拖遝的同事裡頭,有些人的確傲慢自大。可是,我也相當肯定,典型的結構化拖延者不是因為傲慢才拖延的。錯過了截止日期,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是內疚的。發現自己的拖延行為妨礙了別人的時候,我們都很過意不去。真正傲慢自大的學術界人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拖延。他們認為自己的做事順序是正確的,只是別人無法認同而已:「為什麼他們就這麼想讓我今天上午給論文打分?我可是在重讀康得的《道德形而上學原理》(Groundwork)啊,沒准靈感一來,我能給無數的相關研究書籍再添上十幾頁呢。」

結構化拖延者的心態比較謙卑,對於給他人造成的困擾,他們心裡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比如,我就仔細算過,成績單最遲可以拖到什麼時候公佈才不會給學生們造成不便,答案是頂多拖個半天時間。我把這個截止時間當作絕對不能超過的最後期限,結果我也挺準時的,不太會拖過這個時間點。我認為,傲慢自大的拖延者和結構化拖延者分屬不同的生物亞種。

為何尼爾替書店這麼操心?要是我的哪個同事十分擔心我會晚交教材訂單,那我會覺得此人有點多管閒事,於是我很可能會做出「抵抗型拖延」的行為來——就是咱們前面提過的、配偶之間的那種。但這樣就不免顯得幼稚,也不值得了。

更好的做法是,拿出一些相當不錯的哲學建議來,直接面對那個(可能確實愛)多管閒事的傢伙。我把尼爾的郵件貼到網頁上之後,另一位讀者跟了貼:

為什麼有人不走人行道?為什麼大家都說了派對7點開始,可8點了還是一個人影都沒有?為什麼絕大多數人都會超速?為什麼姑娘們口裡說著喜歡好小夥兒,卻從來不跟他們約會?為什麼人說的跟做的不一樣?為什麼人就不能遵循常規做事?

別老盯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過不了多久,世界都要完蛋了。太陽要爆炸啦。




第十章

從哲學角度替拖延說兩句


會不會有某種哲學方面的原因,導致了我們做事拖延呢?或許它發生在潛意識的層面,我們並未察覺到。如果有,那真挺酷的。我不敢斷言真有此事,但探討一番肯定很有意思。


出於各種各樣的理由,哲學家們說服他們自己相信,某些重要的東西並不是真實的存在。這些真實性受到質疑的東西跟拖延很有關係。比如說,我這個人是不是真實的呢?時間是不是真實的呢?說到拖延,這些命題看上去的確很重要。

如果作出承諾的並不是我,那我還需要遵守諾言嗎?

笛卡爾(Descartes)說過,我思故我在。在我看來這話相當有道理。如果我有能力懷疑自己是否存在,那我必定是存在的了,否則就無法產生懷疑的念頭。因此,我是真實的存在。但有人可能會想,要是這樣的話,那我認為自己是誰,我就是誰了。我認為,剛才寫下這一段話的那個人,和馬上就寫完這段話的那個人,是同一個我。在第一句話中質疑自己是否存在的那個自我,其存在的真實性是被那個質疑證明了的。如果這種質疑在寫下最後一句話的一刹那又蹦了出來,那麼這一刹那的自我,其存在的真實性是被這個剛剛產生的質疑證明的。但是,我們能否就此推論出,第一個自我和第二自我是相同的呢?

古代哲學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有一句名言:人無法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因為總有新的水流過來。我們或許可以假設,在兩個不同時刻的自我也是不同的,因為人的腦海總有新想法和新情緒湧現。我們其實不是一成不變的實體,這個想法或許對拖延者有點幫助。我因為昨天沒有做某件事情而感到內疚,可是,如果「這個我」並不是昨天沒做事情的「那個我」,那我又何必內疚呢?

赫拉克利特的話雖然十分深刻,卻並不全對。你當然可以先後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儘管第二次你踩到的是不同的水流(除非河水流動得極其緩慢)。處在先後兩個時刻的你也是同一個人,儘管你腦子裡的想法可能起了變化。河流是個複雜的事物,不同的時刻容納著不同的水。自我也是個複雜的事物,在不同的時刻容納著不同的想法和情緒。你可以連續兩天踏入同一條河,哪怕頭一天打濕你衣服的水分子已經跟第二天的不一樣了。今天的你可以因為昨天沒做某件事而感到內疚,哪怕你因此產生了一些新的想法和情緒。

就算我們接受了赫拉克利特的觀點,問題也依然沒有解決。好比說,昨天我答應在今天下午5點之前寫完報告,結果我拖了,沒寫。這相當於一個我對另一個我作了個承諾。第二天,有兩個自我都記得這個諾言。一個自我沒拿到預期中的報告,所以很生氣。另一個自我十分內疚,恨不得一頭鑽進地縫裡。無論後一個我跟先前那個作出承諾的我是同一個人也好,是另外一個人也罷,這「後一個我」感到內疚是很合理的。不管他跟前一個自我的關係是什麼,他無疑會花掉自己錢包裡的錢(都是許多個「以前的我」放進去的),開「以前的我」買的車,等等。既然他繼承了花錢和開車的權利,那他也應該連帶承擔起寫報告的義務。這應該是合理的。因此,即便赫拉克利特說服我們,這一刻的自我和上一刻的自我不是同一個人,責任還是免不掉,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如果時間不是真實的存在呢?

哲學家麥克塔加(McTaggart)認為,時間並非真實的存在。不管咱們這些拖延者是幹什麼的,我們管理時間的本事顯然都不夠高明。但是,如果時間不是真實的,那管理不好它又能有多大罪過呢?或許這個命題值得花點時間好好想想。

關於麥克塔加,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他的全名是約翰·麥克塔加·艾理斯·麥克塔加。麥克塔加不僅僅是他的姓,還是他的中名之一呀。這裡頭必然有些有趣的來歷。我猜,應該是某些非常英國化的原因。或許哪天我該去查查看。

回到正題上。他認為時間不是真實的,論據是什麼呢?麥克塔加認為,時間的本質之一就是事件之間存在先後順序:之前、同時、以後。而且只有這三種關係,再無其他可能。你想瞭解一件事情是在什麼時間發生的,只需要知道它發生在哪些事情之後,與哪些事情同時發生,又發生在哪些事情之前就可以了。這種先後順序永遠不會改變。戴高樂當上法國總統的時間比薩科奇早,這個事實永遠不會變。你可以想像一個巨大無比的日曆,按照星期、月份和年份劃分好了格子,從1950年到2050年間法國政壇上已經發生、正在發生、即將發生的一切都記錄在相應的那一格中。如果你想知道這些事情在「何時」發生,這個日曆會告訴你一切。

但實則不然。麥克塔加指出,時間的另一個本質就是事件的確會發生變化,而事件本身以及「前後」關係沒有把這種變化體現出來。一件事情首先存在于未來,然後是現在,最後才變成過去。我跟牙醫約了個日子,要去看牙。這件事情存在于未來,我挺怕的。然後日子到了,我去赴約,害怕變成了恐怖和痛苦。然後它過去了,變成了往事,我松了一口氣。在時間這個命題上,所有這一切變化也是極為本質的。

那個日曆不能告訴你的,就是這麼一個重要的事實。當一位隱士在暫別紅塵數年後下得山來,他很可能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年,是2005年,還是2011年,或是2012年?日曆會告訴他法國政壇上發生的一切事件,除了非常重要的一條:哪一件事情發生在過去,哪一件還尚未發生。

麥克塔加認為,時間的這兩個本質特性是矛盾的,因此時間概念毫無意義,所以時間不是真實的存在。假設當你讀到這段話的時候,你聽到了教堂的鐘聲。你之所以斷定鐘聲是現在敲響的,只是因為它跟你當下的閱讀、思考和聽覺反應是同時發生的。但是,明天這一切依然有可能同時發生,那時,教堂的鐘聲就不是響在當下,而是過去。在鐘聲與其他事件的關係中,你無法確定它的「當下性」——雖然除了這種關係之外,你好像也沒法在其他任何地方找到答案。

麥克塔加觀點中的謬誤

絕大多數哲學家都不認同麥克塔加的結論,但對於謬誤出在何處,大家的看法不盡相同。我認為他的觀點裡有兩處重要的錯誤。首先,「事件首先存在于未來,然後是現在,最後變成過去」,這個說法有點混淆概念。尚未發生的事件並不存在于未來,它們根本就不存在。一旦事件發生,它才存在,隨後變為過去,然後就永遠留在那裡了。

第二個混淆之處與「現在」、「今天」、「過去」、「當下」和「將來」這些詞語有關。這些詞反映的不是事件本身的性質,而是事件與其他事件之間的關係。它們屬於「角色型詞語」,我的意思是,在所有這些關係中,有一種關係缺失了,並沒有被明確地指出來。這些詞的任務是把某件事情(你感知到的、讀到的或是在擔憂的)與你感知、閱讀或擔憂的時間點聯繫起來,而缺失就發生在這裡。如果你提醒我說,「你的約會定在今天」。你傳達的意思是,這個約會跟咱們剛才的對話發生在同一天。雖然你並沒有提到這個對話,但「今天」這個詞兒已經包含了這層意思。

說回上文提到的那個隱士。他不知道的,正是他在日曆上看到的那些事件跟他「看日曆」這一刻之間的關聯。可這種資訊沒法寫在日曆裡面,因為看日曆的人有很多,看日曆這個動作發生的時間也不一樣。在不同的觀察者眼中,日曆上記錄的事件所扮演的角色也不一樣。

現在,讓我們給日曆加點東西,把這層關係指出來:假設每天的午夜時分,有個日曆管理員找到對應的格子,在剛過去的這一天上打一個叉。人們看到日曆的時候就會明白,當天的日期肯定是第一個沒有打叉的格子。這樣一來,當隱士看到日歷時,他就知道當天是什麼日期了。日曆告訴他兩個資訊:事件發生的先後順序,以及它們對應的時間座標——哪些發生在過去,哪些發生在當下和未來。因此,麥克塔加應該是錯的,事件的兩種性質的確是一致的。

但是,麥克塔加可以反駁說,某個日期格子上有叉或沒叉,指出了事件的性質,事件的性質會變,但發生的先後順序是不變的。這是怎麼回事?

道理是這樣的:日期上的叉叉代表的並不是事件的性質,而是事件和「看日曆」這個觀察行為之間的關係。一天天改變的,並不是事件的某些神秘屬性,而是它們與觀察行為之間的關係,這種關係一點也不神秘:事件要麼發生在觀察之前,要麼就是同時或之後。

偉大的法國哲學家柏格森(Bergson)對「空間化的時間」頗有微詞。他的思想十分複雜,但其中一部分剛好就是我們討論的東西:用空間關係來表現時間關係,比如日曆這種呈現方式。只要咱們沒有一個靠得住的日曆管理員,這種呈現方式必然會漏掉點什麼——哪些事情發生在過去,哪些發生在現在或未來。如果日曆有了管理者(如今很可能是台電腦),那麼它呈現出來的東西就是流動的,是活的。雖然對日曆上記載的事件而言,彼此之間的關係是時間性的(在咱們舉的例子中,就是法國政壇的歷史和未來),但這一關係卻以空間性的方式呈現了出來。而這些事件與「看日曆」的觀察行為之間的關係也是時間性的。由於給日期打叉這件事情發生在零點整,那它比某人看到這個叉還早了一天。你無法用空間性的呈現方式把時間性的事實徹底表現出來。

正如那個老笑話裡講到的,停了的鐘錶比慢五分鐘的鐘錶更準確,因為停了的鐘錶每天肯定有兩次是准的。可事實並非如此。因為這個鐘錶什麼都沒告訴你,所以你沒法說它是准還是不准。你看表的時候,指標的位置本該告訴你現在是幾點幾分,而唯有指標變化的時候它才能做到這一點。如果指針壓根不動,那就如同那本無人看管的日曆一樣,沒人在每天午夜時分給日期做上標記。

因此,事情跟麥克塔加所說的剛好相反,時間並不是矛盾的,相反,它足夠真實。麥克塔加本人好像並沒把時間的不真實用作拖延的藉口。他是個盡職盡責的教授,按時完成演講稿。起碼我認為他是這樣。我本打算在寫這一章之前多查點資料,卻沒抽出時間來。

所以呀,我覺得在拖延的問題上,哲學沒起到多少撫慰作用。但這不是說它一點用都沒有。你的上司、配偶或搭檔很可能沒看過這一章。沒准你可以跟他們講一通赫拉克利特或麥克塔加,借此贏得一點時間,把已經拖了太久的事情做完。但這一招我可不會經常用噢。





第十一章

充滿深刻哲思的結語



人是理性的動物。——亞里斯多德

人不是理性的動物,而是會為自己找合理藉口的動物。——羅伯特·海因萊因

人是理性的動物,但在需要聽從理性的命令時,卻常常大發脾氣。——奧斯卡·王爾德

有人說,人是理性的動物。我這一輩子都在尋找能證明此言非虛的證據。——伯特蘭·羅素

①被譽為「美國現代科幻小說之父」。——譯注




亞里斯多德認為人是理性的動物。顯然,我們有思考、推理、深思熟慮,並依據思考的結果來行動的能力。比起絕大多數動物,咱們這種能力的範圍貌似更廣泛些,但我敢肯定,我們誇大了其間的區別,也很有可能誇大了它給我們帶來的好處。


但是,不管我們是什麼,我們絕不僅僅是有理性的決策機器。基本上,我們是欲望、信念、衝動和心血來潮的集合體。每時每刻,各種欲望都在搶奪控制權,想要指揮我們的身體和思考過程。兢兢業業的我希望起床;偏愛安逸的我渴望翻個身,再睡幾分鐘(或者幾個小時)。理性的我想按照收到電郵的順序來回郵件;可好奇的我總想先瞧新郵件,看看裡頭有什麼新鮮花樣,找機會耗點時間,盡可能避開重要工作。一部分的我想要健康,想要勻稱的體態,可另一部分的我想吃塊曲奇,抽根雪茄。

理性是絕好的天賦,但對於我們絕大多數人來說,它充其量只是內心各種欲望的外包裝,也有可能它不過是另一種欲望而已,相對弱小,要與其他欲望競爭。對有些人來說,想要變得理性的願望極為強烈,佔據了主導地位,指揮了他們的大部分行動。我很感謝這種人。他們成就斐然,是很好的合作夥伴(但合作起來也挺累的),我生活中很多美好的事物都要歸功於他們。當然,我說的是那些把精力奉獻給善事的人,堅決而理性地投身於犯罪活動可不是美德。

可是,結構化拖延者的生活方式也有頗多值得讚賞之處。偉大的經濟學家、政治哲學家弗裡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Hayek)曾經強調說,在社會生活中,比起有控制中心的組織,自發形成的組織往往更高產,比如人類語言和市場體系的發展。這些都是人類行為的結果,不是某幾個人或是幾個委員會的刻意設計。就像所有偉大的政治哲學家一樣,哈耶克或許把眼光放得太遠了,如果他沒有,那他的弟子們肯定是這樣。即便如此,這依舊是個深刻的洞見。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個人。在如何最佳地運用時間這個問題上,你有可能常常是錯的。把時間浪費在做白日夢上,想著做一檔不切實際的廣播節目,可沒准到了最後,這比寫文章、書評、備忘錄什麼的有價值得多——這些東西鐵定沒人看。結構化拖延者或許算不得世上最有效率的人,但是,如果能讓她的想法自由自在地飛翔,自動自發地分配時間,或許她能完成各種各樣的事情——若是非得讓她按照更有條理的方式做事,她很可能根本做不到這些。為了你已經做完的事情,拍拍自己的肩膀,鼓勵一下自己吧。用上待辦事項清單、鬧鐘之類的説明手段。找個能防止你一事無成的搭檔。最重要的是,要享受人生。





附錄


如何戰勝拖延——結果如何,恕不負責

我寫這本書的主要目的之一,是想讓結構化拖延者的自我感覺好一點兒,而不是把他們改造成不拖延的人。要是我知道哪個戰拖法子能快速見效、簡單易行、萬無一失,我肯定會跟大家分享,決不藏私。我希望讀完這本書之後,你對自己的感覺變得好多了,而且你發現,儘管你做事有點拖,但你在想方設法多做事。如果你的情況正是這樣的話,那麼比起千方百計地改掉拖延的毛病,你還不如把時間和精力用在正事上,去做更加重要的事情。或許現在你就該合上這本書了。

但是,如果你不願當結構化拖延者,想成為做事毫不拖拉的人,那隨你。我很願意幫忙。市面上關於克服拖延的文章、博客和書籍我沒有全部讀完,但也讀了不少,而且打算再讀下去。其中有些挺有幫助的,但數量不多。以下是我的評價和心得。

文章

這世上滿是些想把你從拖延身旁嚇走的文章。一則例文就是《今日心理學》(Psychology Today)的編輯哈拉·馬拉諾(Hara Marano)所寫的。文章的副標題叫做「拖延是不是拖了你的後腿?關於拖延,你該知道的10件事」①。你可能以為這10件事是有用的建議。非也,非也。原來,這十條說的都是你自己,看了教人不大舒服。

在馬拉諾急切地想透露給你的這些事實中,我敢肯定有些你已經知道了,比如拖延者會分心,不去做該做的事。而你不知道的那些事兒,只會讓你的自我感覺變得更糟。比如,由於缺乏自律,拖延者容易酗酒,而且拖延會損害人的免疫系統。知道這些難道會開心嗎?我的建議是:不要看這篇文章,類似的也別看。它們只會教你一些一知半解的學術詞彙,描述那些你已經知道的毛病,還會喚起你的恐懼,擔心自己是否還有更大的問題。這類文章只會讓人變得焦慮,厭惡自己,對戰勝拖延卻一點幫助也沒有。

書籍

許多關於戰勝拖延的自助書籍也是這樣的。很多書一上來就告訴你,拖延是多麼可怕,希望借此激勵你改掉這毛病。然後就開始羅列建議啦,練習啦,其他工具啦,有時篇幅還特別長。可問題在於,唯有不拖延的人才能把這種書讀完,做完練習,聽取建議。真正的拖延者也會打開一本冗長無趣、滿是自助式練習的書,但他肯定讀不了多少就放棄了,而且心裡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難受。

一個例外是《拖延症文摘》(The Procrastinator’s Digest),作者是蒂莫西·皮切爾(Timothy Pychyl),他正是馬拉諾文章裡提到的專家之一。這本書的開頭就好得很,皮切爾博士說,他姑且假定,我們之所以讀這本書,是為了逃避本該做的事。看來他很瞭解讀者。

皮切爾博士由此推定,這本書應該寫得篇幅短小,文筆生動,免得流失讀者。他做得相當好。內容寫得簡明扼要,每一章都以一句祈禱詞開頭,並建議你將這些句子寫在即時貼上,粘在冰箱上,自行念誦。其中有一些相當不錯:

只貪圖眼前舒服,將來必付出代價。

即便拖到明天,我也照樣不願做。

別想太多,開始做就是。

但也不是每條都好。下面這條我覺得就沒啥啟發性:

我的個性讓我既敢於承擔自律失敗的風險,也讓我敢於對抗它。要是我把這張紙條貼在冰箱上,家人看到了之後,必定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我吧。

但是,如果你下定決心要擺脫拖延,那我敢肯定,皮切爾博士的書肯定會有幫助。

或許你喜歡沒那麼直截了當的做法。你想改掉拖延的毛病,很可能是因為你發覺拖延讓你不快樂。或許你應該直接去尋找幸福和快樂的方法,把拖延的問題先擱在一邊。想知道幸福快樂是什麼,那得去找哲學家。先從維琪百科上「幸福的哲學」開始,然後到斯坦福線上百科「哲學」類的頁面去,搜索「幸福」這個關鍵字,看看各位哲學家們說些什麼。隨後,閱讀這些哲學家們本人的著作。等到你做完這些,你八成已經快入土了——無論你幸不幸福。

正如我在第八章中談到的「額外福利」一樣,你可以從特有幹勁的人那兒謀點兒福利。比如幸福這個話題,很多人已經讀完了所有相關的哲學和心理學著作,彙報了他們的發現。

有本相當不錯的書,名叫《幸福計畫》(The Happiness Project),作者格蕾琴·魯賓(Gretchen Rubin)。她拿出一年時間,下定決心要找到幸福,或者說,起碼過得比現在更幸福些。這本書寫得就是她這一年間的經歷。顯然,格蕾琴·魯賓沒有拖延的習慣。她屬於另外一個「物種」,我稱之為「極富熱情的行動派」。她的辛勤勞動讓咱們這些人受益不少。在她這本書裡,除了尋找滿足的故事之外,還有大量關於幸福心理學的資訊,寫得非常輕鬆易讀。皮切爾和魯賓都有網站,如果你喜歡他倆的書,可以上網去找更多的資訊。

網站和線上工具

很多大學都開設了專門的專案,幫助拖延者們行動起來。其中有很多資料都放到了網上,有些相當有用,而且比一般自助書籍的篇幅短得多。北卡羅來納大學(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做得就相當不錯,他們的網址是:writingcenter.unc.edu/resources/handouts/demos/writing/the/paper/pro/crastination

這個網頁主要是講寫作的(並非是寫學期論文之類的文章),但它探討的範圍卻相當廣泛。

有很多線上工具也能幫助你減輕拖延的毛病。你可以在Google Calendar上設置提醒,讓它在任務到期之前不斷催促你。其他日曆程式肯定也有類似的功能。這種工具不僅能提醒你別忘事,還能不斷嘮叨你,催你做事。比如說,你可以在日曆程式上設置一個任務,將每天上午10點以後的時間稱為「別浪費時間了,開始工作!」從九點半開始,你就讓它每隔幾分鐘就快顯視窗來。谷歌又不知道這其實不是真實的任務。正如我們之前討論過的,一旦你開始拖延,拿出意志力來停止拖延行為是很難的。預先定個鬧鐘,或是設置一連串嘮嘮叨叨的郵件提醒來打斷魔咒,停止拖延。這個辦法需要的意志力要少得多。

穀歌上也有待辦事項清單,雅虎和微軟Outlook等也有。但還有更有趣的工具可以用,你可以去搜索一下「待辦事項清單」,看看結果。LazyMeterlazymeter.com)就很好用。你可以把它設置成流覽器主頁,這樣一來它就會自動蹦到你面前,用不著你主動去訪問它,免得拖來拖去又忘掉。而且,它還會統計你做完的所有事情,看了真舒心。這個頁面沒法按照我喜歡的方式,用重重的紅色粗線把做完的事情勾掉,也沒有悅耳的、象徵勝利的「唰唰」聲,但人總不能太貪心嘛。

當然了,尋找戰拖資料的過程是相當危險的。你可能會把大把時間花在流覽網頁上,一個接著一個看下去,該幹的事兒卻一件也沒幹。在你挽袖子尋找戰勝拖延的完美工具之前,不妨先試著接受自己是個結構化拖延者的事實。

作者哈拉·埃斯特洛夫·馬拉諾,發表於2003823日,http://www.psychologytoday.com/articles/200308/procrastination-ten-things-know ——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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