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了,從得知這本小說,直到讀到小說,已經離最緊繃的狂潮一年多,平心而論,文筆算是有點忽高忽低的大眾感,但用字遣詞看得出有點刁鑽古怪,很喜歡用譬喻,也用得很混亂,深怕有人讀錯,但又期望喜歡直白的讀者,誤認那直直的、硬生生的插入的陰莖是一個棒棒糖,好信服於這個社會的壓迫,不那麼的痛苦。
最難意會的恐怕是「顏楷」這個形容詞,用來描繪李國華的聲音─顏楷似地筋肉分明。我還去找查了一下顏楷何樣。不是充滿著對中國文學熱情之人,實在很難用如此的形容詞,來形容一個國文名師,也算是很獨到的形容方式。
看完最大的心得即是:最可怕的東西,就是「溫良恭儉讓」。表面上那股不得不的壓抑,壟罩整個社會,社會期待、眼光的共同壓制孩童,這才產生了乖小孩李國華,一如順遂的人生,成為了高中老師,直到成為補教名師,慾望的釋放,使他產生無可忌憚的放肆,甚至停不下來,這是多麼畸型的社會所養出來的惡果,但不直面整體社會的惡而歸咎於一人又顯得失責。
而在房思琪的部分,禁忌性慾的家庭教育完全讓孩子性教育當成不必教育的一環,變成空氣一般,學生時期求學即可,等到要結婚的年紀,又會被張媽媽之類的人逼婚,結婚前都不用學性愛,反正等結了婚就懂,這是封建家庭的家長標配,成長期都是真空、純白、唯有讀書高,畢業後就是男謀職賺大錢、女不求仕途僅嫁好丈夫,便不枉一生。
房思琪如能一路順遂長大,就能變成許伊紋,與錢一維同樣含著金湯匙出生,卻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麼,只知道設定目標便勇往直前,而在設定要徜徉在文學之海中,想著唸完博士,之後到大學裏頭教書,直到結婚中斷了學業。
結婚後又發現真愛錢一維是一個會打人的丈夫,那愛中包含著囚禁的、毆打的日常,卻也不能否定錢一維那在失認的愛慾當中,確實對伊紋有著不一樣的愛戀。錢一維乍看之下應該可以說是「錢一堆」,但除了天生有錢又靠著資本繼續賺錢之外好像沒別的興趣了,沒有毛毛先生那樣與伊紋琴瑟和鳴又跨不過階級、相貌的距離,伊紋聽起來像是「一文」,一文跟錢一堆是有著天差地遠的距離,在這三人當中可以看見現代人的婚姻充滿著無奈,像是例行公事,容忍也好,總會到邊界的,危及生命之時,對暴力的忍耐也會突然進入新境界。
房思琪的「離地」是被重重限制的結果,富貴的背景加上社會所愛的外貌、以及在伊紋調教下過於早熟的閱讀智慧,都讓她冷眼看世界,不企不求,就像是錢一維,啥都不缺的富家子弟,這又與同樣有錢但一張餅臉、多一點傻大的怡婷不同 ,怡婷不夠艷麗是對照組,她必然活得「更加平凡而幸福」是這個小說的預設,因為不夠秀異就不會被挑選,甚至主動獻身李國華也被一腳踹開,這讓人受傷的程度恐怕不下一次次的「姦污」,可惜這世界不是「怡婷們」能夠出場耀眼的世界,所以她對於思琪的忌妒充滿了怨恨,而在思琪消亡後,又不得不的接上某種救苦救難的「倖存者」姿態,其實是最辛苦、不被思琪所在意、信任是一個世界的「雙胞胎似的好姊妹」。
李國華的部分,我倒覺得蠻像是後宮故事的,皇帝選妃,郭曉奇是思琪之前一個被選妃選上的秀女,在強暴後被道德社會壓制,反過來「愛上」李國華,而這背離保守又護家的標準,等於被社會認可的壓迫給硬上,通姦罪、妨礙家庭、小三、臭屄、騷貨,在覺得這些名詞都是貶抑的時候,層層結構壓制住一個12、13歲生理女的心靈,那是唯有理解社會道德才會有痛苦,而且會隨著對社會道德的深刻理解不斷累積,反過來說,曉奇相對於思琪已經是夠愚笨的看不出李國華蠢笨之處,能夠服服貼貼的被「話語」給拐騙,但直到最後被斷捨離後,還是死透了,而從頭到尾更為清醒、想著要逃離這一切的房思琪,醒著看這一切古老封建壓在自己身上的角度,更令人心酸。
像是對這吃人的社會有所控訴,思琪有一段對伊紋的告白,我覺得蠻符合對於整個壓迫者社會的深沉痛呼:
為什麼這個世界是這個樣子?為什麼所謂教養就是受苦的人該閉嘴?為什麼打人的人上電視上廣告看板?姊姊,我好失望,但我不是對妳失望,這個世界,或是生活,命運,或叫它神,或無論叫它什麼,它好差勁,我現在讀小說,如果讀到賞善罰惡的好結局,我就會哭,我寧願大家承認人間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討厭人說經過痛苦才成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認有些痛苦是毀滅的,我討厭大團圓的抒情傳統,討厭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麼媚俗!可是姊姊,妳知道我更恨什麼嗎?我寧願我是一個媚俗的人,我寧願無知,也不想要看過世界的背面。
這是一個純傻白甜一路安穩長大的伊紋,在還沒遇到錢一維之前所不能理解的悲愴。直到錢一維把她打到流產,直到離開那禁錮的婚姻,遇到了一見鍾情式的「純愛」毛毛先生,那毛毛被利用的性質仍是可見一斑,毛毛與錢一維,在伊紋心中恐怕仍是「錢一維是她的論文不能放的問題意識」,而毛毛先生則像是一如順暢的參考文獻,穩穩地在那裏陪伴,但能撼動結論的卻是最悲催的問題意識。
結局是一個全部的壓迫者坐在餐桌上的喜宴,傳遞出某種傳統、人情社會常見的模樣,就是在杯酒之間,掌握多少人的生殺大權,也是在這種地方才可見壓迫者的矯情,覺得自己並無大錯,一切都是那些小輩的不實指控,卻不知道這就是一個共犯結構的一桌,彼此為著同桌的他人做了一次幫助犯,而且毫無自省。
對於壓迫,「性」恐怕是最容易特殊化的一個主題,但同樣的壓迫,卻存在於全然的世界之中,在上層階級的內鬥尚且如此激烈,更遑論更為激烈的上下階級對戰,那是更一掃而空,不留情面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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